地点:上海民生美术馆 时间:2014年11月29日晚7:00 策划:王 寅 主持:胡续冬
(交流会还未开始,整个会场已爆满)
胡续冬:宋琳当年是华师大诗歌的地头蛇,风流倜傥,很低调,请他谈谈当年“夏雨诗社”如何的风生水起。哦,介绍一下在场的诗人、翻译家李笠,诗人、翻译家海岸,诗人、编辑李天靖。先请北大女神歌手程璧(日本)演唱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的《春的临终》。
程璧:我不用麦克风,清唱我谱的曲(她弹吉他):“我把活着喜欢过了/先睡觉吧 小鸟们/我把活着喜欢过了//因为远方有我呼唤我的东西/我把悲伤喜欢过了/可以睡觉了哟 孩子们/我把悲伤喜欢过了……”歌声柔美,抒情,表达了对活着的喜悦,一个老诗人对孩子和小鸟们临终的话。
胡续冬:好,进入正题。华师大有令人艳羡的文学史,有张小波(诗人)、格非、朱大可、夏中义等,脉络清晰;还有毛尖。宋琳,以你为中心的诗群,你乱而不淫,请你复述一下当年丽娃河畔的诗歌生态。
宋琳:我第一志愿考华师大,尽管我对考古感兴趣。我说过,北大和华师大有各自的文化传统,华师大有施蛰存、辛笛,我的师姐王圣思,现代诗人、小说家是我们文化的源头。后来,因我的诗歌创作以及发表的影响,毕业后我留在了华师大中文系。
胡续冬:你被称为“哲学的狐狸”?
宋琳:朱大可用了哲学的分析,狼和狐狸;我是狐狸,我受到艾略特的影响多一些。
胡续冬:当时你从校门口到后门要走很长时间,十分风光,拥趸很多;以后,也就20分钟直接到了。
宋琳:我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关于等人、被等、约见时,上帝是不存在的。
胡续冬:一种共振的译界的对称:辛笛对你的影响,或被遮蔽;柏桦之于梁宗岱,江弱水之于卞之琳……你的诗冷静、隐喻。请宋琳朗诵他的《仿佛走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
宋琳:“仿佛走在大马士革的路上/你是我的包裹,钟声放逐河流和云朵/你是甩不掉的,任性的一个女孩……从这条颠踬的路上不住回头/城市变成火海,人人都在逃走/你看我怎样捉住一楼空气……有灯塔的地方就有狂暴的海/有一条鳄鱼就有一个杀死鳄鱼的保罗/不要忧伤,不要哭泣,我的女孩/我们共同的保罗站在路边,扛着桨/而恐惧有一张斯芬克斯的脸”
胡续冬:这是你的一首“青椒”。
宋琳:一首诗是本事与方法、个人知识的关联的一个通道。文字的第一层次清晰,之后个人的……宗教的,到死亡、爱情。“我的女孩”,是一首爱情诗。
胡续冬:诗中,“你看我怎样捉住一楼空气”,“一楼”应是“一缕”,错文更有力,创造了一首更伟大的诗。(众人笑)
胡续冬:86年现代诗群大展,如现在的“好声音”。你作为青椒的主笔,推出了“城市诗实验文本”,年少清狂,你在怎样的情况下提出“城市诗”这个概念?
宋琳:上海读书期间,读波德莱尔的诗,城市强烈的都市化,上海,中国唯一完整的(都市)。
胡续冬:哈,北京就是乡村了!
宋琳:从乡村来到城市,(上海)对我的冲击强大,很刺激,使我想起了与乡村的不一样地方。城市诗的实验性,王小龙的《出租车》以工人的一个视角。学院派则是超现实主义的,譬如施蛰存看到蛏子就想到性。大城市生活是个前提。譬如,辛笛的《航》有地球的观念。
胡续冬:你在上海接了气场。请“夏雨诗社”社长朗诵一首,宋琳大佬都说了,不要推辞了——《城市之一:热岛》:“少女月潮引来城市旱季的红雨/眼睛从海底浮向沙面/在人的两个洞穴里沦为发光的天体……实验室里的一只白鼠为文明流泪/猎鹰的父亲走向高山上的莽林/建立一个人的哲学……热岛不在漂移中沉没/就在最后一秒返回自身”。
胡续冬:北大有 “两个黄蝴蝶”的胡适,卞之琳、穆旦、海子、西川、臧棣……现在请敝校的程璧清歌一曲西川的《夜鸟》,呼应丽娃河的诗歌传统。
程璧:“残夜将尽的时候/是些什么颜色的鸟/掠过城市的上空/它们的叫声响成一片/它们离梦想近一些/它们属于幸福的族类/是些什么颜色的鸟/带着它们的秘密/和遗忘飞离,夏天树叶的声响/秋天溪水的声响/比不上夜鸟的叫声/我却看不到它们的/身体,也许它们/只是一些幸福的声音”。弹唱极富节律,优美而抒情。
胡续冬:感谢程璧,西川听她唱了之后,哭了,是什么力量!
胡续冬:当年,你去了法国,当奶爸,又念书,有“苦狱”般记忆,生活在巴黎的孤独中,一个热爱文学艺术的人,去巴黎本应是一种朝圣。
宋琳:这是命运注定的安排——曾听一个红卫兵的学生(当时,还是一个孩子)说,以后要去巴黎。我1991年11月5日,带着里尔克的诗和他的《马尔泰手记》,怀着朝圣的心态去了巴黎,个人的责任,夫人怀孕了,没有什么可轻松的了。1995年同事来了,我才陪他们去罗浮宫。后来打雷了,我觉得老天对我不满,“怎么才来罗浮宫?”,相机不慎摔在地上,全曝光了!在异乡,觉得沦落成了一个符号。我通过诗歌的方式,母语在法国没有用,诗歌是母语的容器,写作使我看到一张脸扑向我来。这些可以读我今年出版的随笔集:《对移动冰川的不断接近》。
胡续冬:请当年“大护法”刘波读一首《保罗·策兰在塞纳河》。
刘波:这次我从福建赶来。 “……保罗·策兰畅饮塞纳河,越喝越渴。他喝着黑暗,从局部到全部的黑暗;他喝掉一个词的词根。……保罗·策兰用眼睛喝,用他发明的喝法喝,一个人畅饮着来自天国和地狱的两条河……”
胡续冬:这首诗令人想起策兰的《死亡赋格》中的句子:“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傍晚喝它/我们在正午喝在早上喝我们在夜里喝/我们喝呀我们喝”70年代,策兰在米拉波桥上向塞纳河纵身一跃。诗中“他喝掉一个词的词根”——令人震撼!90年代,那时中国诗歌的两派打起来,宋琳在国外的写作给人更多的启示。一个人孤独的写作,与张枣、北岛,和《今天》,有生生不息的交往。
宋琳:就在孟明(后来,成为保罗·策兰诗歌的译者)家的附近,他看见策兰身体翻上来,没有再沉下去。诗歌的记忆功能,就像历史是历史家的记忆。诗人的自杀,带着集中营伤口的声音。加缪说,自杀最值得研究的事件。
胡续冬:在海外,另一个气场。
宋琳:《今日》90年复刊。我当编辑,做92年第三期,张枣做93年第四期。通过邮件,至今没有中断过。在国外,另外有一个诗歌史。
胡续冬:听说在巴黎,里尔克有为你指路的事。
宋琳:是的,我多次迷路,他是为我指路的幽灵。
胡续冬:请宋琳为我们朗诵《走下蒙马特》。
宋琳:蒙马特是巴黎最高的地方。“……我走下灰色的高地蒙马特。//红磨坊的大风车在巴黎上空倾斜/啤酒杯溢出泡沫。夜的边缘……/一只猫梦见了达利式超现实的绘画/……告诉我,垃圾中翻捡的老人/在哪条街,哪个流光溢彩的路口旁,/我又看见了你,波德莱尔诗中的人物,/你空洞的一瞥能把世界毁灭?”
胡续冬:拉伙,唱唱北岛——
程璧:我在北大读书,日本的交换生。我把诗谱成曲。我认识了田原,认识了西川。我来唱北岛的《一切》:“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胡续冬:日本是爱情的大染缸,你保持处于出淤泥而不染,音质清纯。
胡续冬:当年宋琳在阿根廷,我在巴西,都在南美洲。去过了,是一种人。在北京、上海,穿过地心到阿根廷,它是欧洲的镜像。
宋琳:我在法国,写过阿根廷的探戈(探戈的故乡)。80年代,我读博尔赫斯的书。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南美洲的纽约,这个地方很神秘,对应点是上海。它如北京的门牌号,譬如1——10000号,门与门的距离是一个号的距离。我喜欢玻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电影《星际穿越》第五空间,这纬度的空间受益于博尔赫斯。我去过博尔赫斯的国家图书馆,后来搬迁了,开了一个新馆,几百万册图书也拉过去。
胡续冬:请宋琳朗诵《博尔赫斯对中国的想象》(一首仿作)。
宋琳:“沙漏。秒。最细腻的皮肤的触觉。/玉如意。痒。你读过的书中/既无页码又无标点的秘籍。/……爬上泰山的一只阿根廷蚂蚁。/……雪落在永乐宫大钟上发出的声音。/江南那东方威尼斯的富庶与颓废/……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铜门环对应的/上海石库门上的另一个铜门环。”
胡续冬:这是一个对应点,语调,以及提炼,与博尔赫斯诗的一致,构成了异乡和故乡对接的奇异空间。请宋琳朗诵《火车站哀歌》,再请程璧请再弹唱。
宋琳:这是在德国旅行的一首诗。
程璧:“指针攀越工业长虹的夜半,站台上,月光的水银蠕动,霜和玻璃撑起模糊不清的巨大拱顶;远方晕眩如一声嘶喊,嘶喊一枚硬果——酸涩,难以品尝。……你图宾根,你斯图加特,告诉我,浪子在你的土地上有过多少?……空旷的候车室里,行李笨重,哈欠连连,一对假想恋人在表演接吻。”
胡续冬:宋琳是非常好的译者,翻译家的朋友海岸给他带来了很好的礼物!
海岸:今年夏天,罗马利亚的诗人托我将罗马利亚“MiharEminescu诗歌节”《世界诗集》,带给宋琳,这本诗集有宋琳和我的诗歌介绍。
胡续冬:诗歌爱好者可以提问。
诗爱者一(诗人):我受到“夏雨岛”诗集的影响成为诗人,这些年你到了哪里?
宋琳:我在国内,在北京,在大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居住在苍山洱海。那里的文化保存得很好。
诗爱者二:你怎么会对城市诗的概念很感兴趣?
宋琳:我也是一个外乡人,对“盲流”感兴趣。上海的文化景观、空间的视觉对我影响很大。 城市特征的花园,未来,肺,街心花园,它的多中心。与波德莱尔走在巴黎一样,一首诗在任何地方等着你。
诗爱者三:请谈谈广陵散。
宋琳:广陵散是稽康临刑时弹的一首曲子,他之后成为绝响。我有他的十二卷(?),我还有两架古琴,我对一对古琴很感兴趣,我写过——
胡续冬:写一首《广陵散》,谱成曲,穿过虫洞回到稽康的时代……
李天靖 2014.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