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王久辛长诗《大地夯歌》的空间建构
这是一个大诗时代,一个以王久辛为领军人物的大诗时代。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诗人王久辛就以大诗写作担纲起带动一个时代诗歌崛起的责任。那些内含火焰的重磅金属以其宏大、沉实的品相,迎来中国抒情史诗的新时代。关于这些大诗的内含,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青年诗评家蒋钱英通过对王久辛大诗质地向度精准的解构进行了回答,他指出王久辛诗歌可以从以下三个"血性"去理解:"即血性之魂:对民族脊梁的盛赞;血性之思:对社会人生的拷问和思索;血性之爱:对人情美的永恒固守",而这三个"血性"连动起来,也就是王久辛甚至这个时代大诗写作的主动脉。 回首过去,我们曾经面临一个几乎终结诗歌的时代,那就是"十年文化大革命",专制文化的畸形发展箝制一切思想、艺术的命脉,诗歌同其他文学艺术一样,走向了发展的死胡同。正如一位诗评家所说:"(这种)极端化的诗歌美学规范严重地束缚了文革时期的诗歌创作。尽管当时诗歌的产量很大(文革后期每年大约出版100部诗集),但绝大多数诗篇不过是对政治的简单图解,是套语滥调的堆积,缺乏震动心灵的艺术力量"。文革后,中国出现了社会形态的多元化裂变,思想、文化的意识趋向广阔、多维,诗歌也在这种大文化蜕变的过程中开始了复活,七八十年代,朦胧诗迅速崛起,这些诗歌以个性化抒情为主,呈现出表意尖锐、形态朦胧的特征,是对五四时期民主、自由思想与艺术理念嬗变过程的断点再接,由于特定历史条件的隆抬,加之诗人群体的卓越,诗歌品质的优秀,朦胧诗形成的经典意义非常巨大,直至今日,我们还必须回首仰望那些九天之上闪烁的星辰。朦胧诗歌的坚挺态势,侧面反应了诗歌发展赖以生存的上层建筑、意识形态拥有了诗歌良性发展的机制,第三代诗歌以及后现代诗歌,都是在此基础上找到自己不断隆起的平台。总结新时期到现在的中国诗歌繁富历程,诗歌渐次呈现出传承历史、广纳百川的大开放、大发展的格局,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情绪现实主义、荒诞主义、后现代主义,各种思潮风起云涌;白描、象征、衬托、渲染、对比、错觉、转喻、通感、抑扬、动静结合、正侧结合、虚实结合、假性叙述、零度抒情,各种手法百花齐放。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民族有了"复兴汉业"的机遇与挑战,大国雄风、大国思想与大国文化,不再是文本意义的东西。打开现实的画卷,我们看到市场经济带来政治、经济、人文理念的新旧碰撞,带来了黄河之水、蔚蓝色海洋的交汇,多极化的新思维正在形成,生活、精神、艺术的新大陆正在重构。这是一个从文化到政治、经济全方位呼唤大诗的年代。王久辛正是在这个特定历史时期找到了自己的准确定位,并顶托起燃动着民族之魂的诗性太阳。回顾王久辛的创作历程,从《狂雪》起,他便从思想、艺术、个性意识方面构架起大诗意识为重心的三维史诗结构,并经久弥坚地坚持了这种高贵的写作走向。近十年来,他几乎一年一部大诗,形成诗坛大诗写作的骤风效应。那场《狂雪》下白了1990年的中国,下醒了沉溺于技巧性小诗写作的中国诗坛。后来因为这部作品的史料价值与艺术品质,被制成铜版墙,置立于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成为中国人永恒的共同记忆。可以说,继后的创作中,王久辛眼中诗歌的使命意识、经典意识呈现出越来越强劲的势头,《肉搏的大雨》、《艳戕》、《蓝月上的黑石桥》、《致大海》,他的一系列长诗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等国家顶级刊物上的横空出世,似乎证明着一个史诗时代从来未曾断绝的气脉在以连绵的气势给我们抒写着历史、现实的巍峨、宏大。其引起的社会性震撼,是广泛性的,也是颠覆性的;王久辛诗歌在以形质伟岸、卓越的品相引领我们重新打量史诗的真正意义,他的每一部长诗的出现,都会带来诗坛万众聚目的一次日出。有人这样描述《致大海》的社会效应:"《致大海》自在‘中国诗歌网'上刊登以来,短短的两个月内就有近3000家网站转帖并有400余万人点击阅读,创造了网络诗歌点阅之最",在一个呼唤大诗的年代,这肯定不是虚妄方言。而距《狂雪》十八年后,《大地夯歌》的完美再现,有着其他长诗不可相比的诗学意义。这部长诗代表着王久辛写作的最新成果,不仅有拷问历史和追求真理的思想高度,它的艺术求变的过程也可以毫不夸饰地说,超过了《狂雪》与其他一些艺术杰作,许多个性的思想发端和艺术创造都是独出心裁的绝版,是心性的雷电对感知者心灵的直击。令读者在阅读中为之颤栗,为之呼号,一首具有洞穿意义的好诗,它会点燃人们的灵魂。 现在让我们一起穿越王久辛洞开的时空邃道,再次谛听《大地夯歌》三维史诗的雷鸣之音。这首1800余行的长诗,以高昂的格调、燃烧的激情、睿智的思辩,深度再现了长征这一伟大历史过程。除题记外,全诗包括六章正诗与一序一跋,六章正诗是长征全程写照,包括红军的五次反围巢、遵义会议、四渡赤水、强渡大渡河等重大历史事件,每一章又以节奏铿锵、气势雄浑的夯歌为起笔,掀波推澜,形成全诗起伏绵延、气吞山河的抒情大动脉。诗人王久辛的写作过程,担纲着一个哲学家、历史家和民族英雄的艺术良知,他以高度自觉的意识形态,对事实发出了直逼灵魂的新思考,王久辛笔下的"长征",既具有刻骨铭心的个体感动,也具有人类、民族普遍象征意义的揭示。他从思想与艺术的角度构架了《大地夯歌》大诗意识的三维空间,为我们提供了具有诸多启发意义的超越自我的完美大诗范本。
第一空间:历史唯物史观支撑的北斗星空 艺术需要思想者的声音。 如果没有高屋建瓴的思维触角,王久辛会伴随着前人的旋律唱一曲洪钟大吕的流行赞歌。但王久辛是史诗诗人,他的诗歌摒弃了单纯和激情,有一种崇高的意识感、使命感,诗歌中始终贯穿着一种自由如风的大思想,这是诗人能够狂飙突进般表达的基本理由。英国著名政治家、哲学家、美学家李斯托威尔说:"没有灵魂的高贵伟大,最高贵的艺术作品和自然都必定会永远黯淡无光",就是在强调思想对于诗歌的意义。从思想的角度看,《大地夯歌》是对信仰与理想追求的颂歌,是对现实中长征精神缺位的诗性反思。针对索尔兹伯里所言:"长征是求生存的努力",诗人说:"世界上可有长征这样庞大牺牲的努力吗?努力?多么肤浅与苍白!甚至连牺牲都说不上,这文字用的也太吝啬啦吧?幸好,我不是索尔滋伯里,我清醒地意识与认识到:中国正在向发达国家阔步前进,长征精神正可构成这种理想和信仰的精神源泉。于是,我又获得了写作的自信,因为从人类发展史来看,长征精神无疑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把它写出来,而且是用今天人的现代眼光把它写出来,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诚哉斯言!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在写作本诗之前,诗人就通过广泛的阅读,打开了自己的思想之门,并站在民族与世界的平台上重新打量了长征的伟大寓义。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写作长诗《大地夯歌》之前,我主要研读了两类著作:第一类是索尔滋伯里的《长征--闻所未闻的故事》和王树增的长篇报告文学《长征》;第二类是〖英〗诺曼•戴维斯著,郭方、刘北成等译的《欧洲史》和施袁喜编译的《美国文化简史》",《大地夯歌》的写作有着全面深刻透视现象的思想与艺术的准备,并在超越具象的诗意表达中,引领我们对长征来一个改变视角甚至颠覆性的体认。
一、唯物主义战争观的突显。 战争一向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对于长征的政治定性也经过确证了,长征路程上,英雄辈出,壮歌飞扬,可歌可泣的人与事层出不穷。但是,在诗人王久辛的眼中,长征的神圣性与战争的悲壮美有时要退而次之,比如对于长征途中的"打仗"问题,作者归纳道:"打仗就是打仗/与坚定的理想无关/与崇高的信仰无碍/你打赢啦我就死定/我打赢啦你就玩完",生死对垒的瞬间,在一个真正军人的眼里,战争就是生命去留的加减法。恰当的思想是诗歌形象的确证,苍白的形式外套,即使华丽,也不适合真实抒情的姿态。这里抒情个体的独特体验简单到直接触摸灵魂的骨骼,令人震惊又令人释然,这是最真实最自然的战争哲学。这种客观唯物的思想触角还延伸到了后面"四渡赤水"的陈述,据有关资料介绍,"战役历时三个多月。这次战役,红军实行高度灵活机动的运动战方针,纵横驰骋于川、黔、滇边境广大地区,迂回穿插于敌人数十万重兵之间,积极寻求战机,有效地歼灭敌人。从而摆脱了敌人的围追堵截,粉碎了敌人妄图围歼红军于川、黔、滇边境的计划,使中央红军在长征的危急关头,从被动走向主动,从失败走向胜利"。这是战争史上的红色经典,可圈可点的伟大之处比比皆是,但在诗中诗人采取冷抒情,他剔除了惯性的赞美思维,对于两大敌对的历史人物,一呼"中正",一呼"润之",并由此从对等的角度对这场关系到红军生死存亡的战役做了高屋建瓴的中性分析,至于是非高下,只留给读者去评说。诗人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倜傥之气。一个具有战争思想的诗人,他会建构起自己的战争诗学观,他会用自己的审美视角与历史风云重新对话。再比如《大地夯歌》整体脉息中有一股气冲霄汉的"杀气",这样的"杀气"很难用泾渭分明这样的词语来评判是非。"这个岩洞或这个词内的每一厘/每一寸岩层与泥层/都在向我展示蓬勃的笑脸/与纵横的泪水切齿的仇恨/与带血的杀声展示/狂轰滥炸中高扬的旗帜/展示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漫延的无尽的篝火/展示白骨架着白骨的山脊上/耸立起来的信仰/和一条条江水连着一道道/河湾汇流而成的血海之上/那意志升起的风帆/我看见了肉搏看见了/千万次整团整师的肉搏/喷着血像奔涌的瀑布/向天空迸射飞溅着/绚丽的理想之歌那是死亡/那是死亡连着死亡的海潮",这里只有死亡的气息遮天蔽日,通过视觉强度与细节动感扩张,突出了一种高强悲剧意义的动态画面。"长征"既是胜利之旅也是死亡之旅,无数人为之付出了可贵的生命代价,对于战争的认识,我们不能只从道义上的几个简单的公众观点去认识,这里有着诗人对长征的另类反思,离开流血的历史,才应该是我们真正的追求。
二、英雄史观的一次反动。 英雄的字面意思是:"非凡出众的人物。指见解、才能超群出众或领袖群众的人"。在罗曼罗兰的眼中,英雄要有"伟大的心"。历史唯物主义认为,英雄有其阶级性、时代性以至政治上的局限性。白脸曹操曾是著名的大奸臣,郭沫若写了一本戏剧《蔡文姬》替他翻了案,彰显出文学作品巨大的社会功能,也表明对英雄的认识要有辩证唯物主义观念。《大地夯歌》写了众多英雄形象,几乎个个顶天立地,可歌可泣。但有几个形象我们却是从正史上查不到光辉痕迹的。那就是红军苏维埃时期的领袖人物"博古"、"李德",由于这两人进攻中的冒险主义、防御中的保守主义,致使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的战斗中惨遭失败,差点掐断了中国革命的气脉。对于他们的作为历史上有记录,在许多人眼中他们过大于功。诗中却出现了替他们"翻案"的文字,"包括博古李德/所有中国工农红军的决策者/他们之所以成为前驱/成为令我们后辈仰望敬畏的/先烈/是因为他们的所有付出/包括错误的决断/盲目与固执的坚持/有意与无意间的互相伤害/等等都是为了苏维埃/他们是理想与信仰的追求者/更是与家庭与阶层/决裂与背叛的时代先锋/他们争吵拍桌子/甩帽子扬长而去/不是民主的民主/不是批判的批判/尖锐的交锋/全来自急切的梦想/和牢不可破的坚定信念",这些文字包含着一种登高望远的情怀,无论"三七开"还是"四六开",对于历史人物,诗中有了一个公正全面的认识。《大地夯歌》中众多人物中有完美如"润芝"者,也有智性不足、处处被动的蒋介石,他虽然不是我们要尽情讴歌的对象,但诗中也没有诸如蒋秃头、"蒋油条"的猥琐称呼,中性的色彩比较明显,这些细微末节的变化,反映了这首长诗对于历史人物的定位坐标系发生了变化。随着时代意识的增强,全球化进程的加快,诗人们渐渐从"遵命文学"的框框里逃逸外来,他们有了独立的艺术思维与人格力量,他们可以在自己理性思维与艺术道德的范围中,对历史与现实定论说不。如此新锐、英雄史观的出现,反映了时代的进步。这种眼光非凡的文艺观之形成,社会民主的艺术氛围构建,公民的话语权的提高,都是些必要前提。从作者角度看,个人的思想、艺术胆略也不可或缺。
三、对于长征战略战术运用在历史与民众文化层面上的重新解码。 长征是什么?毛泽东说过:"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这是对长征革命意义的精要概括。诗人王久辛认为,长征还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一次大荟萃。《大地夯歌》中写"第五次反围剿"后的突围,用朴素的辩证唯物史观,写出红军突围的哲理之思:"发现什么是发现/发现就是在对手没有任何问题的地方/发现问题/并且是要命的问题/然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从而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并导致对手最终失败",这种战术思路来自民间,来自先秦哲学,也来自《孙子兵法》,她是中国古代不同层面军事思想的融合物,里面许多观点是高度的科学预见、野性思维的结合体。诗中有这么几句话,颇有思考的价值,"缝隙细若游丝的/缝隙直接关系着/大局的胜败关键的/关键就在于时间/在于时间与空间的错动中/牢记没有神只有人/有人就有闪失/人人都有闪失又关键的/关键是--作为对手/你必须保证自己/决没有闪失",抓住主要矛盾,处理好各种因素的辩证关系,内因大于外因,这些先秦哲学中就存在的行为理念,是中国工农红军绝处逢生的先验条件。众所周知,儒释道为中国文化集大成者,它们有个比较统一的观点,那就是有就是无、无就是有的思辩观。《大地夯歌》中"四渡赤水"情节中,通过与"中正"、"润之"对"伟业"、"界限"、"忠奸"、"江山"有无的对答,揭示出战役胜负的哲学规律。长征的战争思想较量,实际是中国文化瑰宝的龙凤斗。 《大地夯歌》对战略战术的解码充满了睿智之光,哲学的、辩证的思维,充溢其间。可是,却少有玄奥之笔,整体上通俗可鉴。反映了诗人朴质而高贵的个性话语方式。 西方有句名言,"去思想即是去供奉"。面对大诗承担的使命,我们的诗人必须垂下优秀的头颅,以个性的思维策略,对这个世界进行绝对、永恒且形而上的诘责与思考,发现与表达。
第二空间:民族化、大众化特色的艺术邃道 《大地夯歌》对于题材的策略上,注重思想内涵民族化特色的挖潜,艺术上也有与这种中国情结同步的诗美流向。中国造型,中国气派,且以中国锣鼓的热烈昂扬、中国文化的内敛精深,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秀了一把中国功夫。中国诗歌中国写法,西洋的技巧是不露痕迹的点缀之笔,王久辛的成功对于利用外国艺术冲击寻求诗歌出路的拿来主义者来说,是一剂补充钙质的良药。
一、全诗采用具有民族特色的民间夯歌式结构,并把诗歌结构功能发挥到极致。 六章正诗,均以夯歌起笔,由于夯歌的气势轩昂,节奏促迫、奔放,极具抓住人心的慑服力量。夯歌在每一章节的开头形成了掀起了表达上的高潮,几个高潮的连动,形成了全诗波澜壮阔的气脉。而且,在这些夯歌的呼号中,作者还巧妙地融入了短音节的主题词,在保证整部作品大气磅礴流畅度的同时,注重结构中意义效果的最大化。有人说这首诗的节律传承了《诗经》上的复沓循环,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影子,毕竟中国文化是处在融会贯通的状态中发展的,尤其是局部结构模式上,我们更可以看到这方面的确认。比如"四渡赤水",四小节文字,大体一致,变化的只是关键词,这与诗经中"排比"段的回环结构如出一辙。整体上却决然不是这样,他在回环的每一段夯歌之间夹进了大量主体文字,形成间隔回旋的大韵律,并在强烈的节奏间出现了音响感触上的弱化、休止,形同打夯人的中间调休,他们讲故事,说笑话,夯歌却不再唱了,等到号声再起时,我们会听到大地更加有力的颤音,诗歌情势也因此再次被隆抬起来,这种自然吻合于夯歌节拍分而有合的抒情模式构架,充满了诗人的机智与热忱。从形到神,这首长诗被命名为"大地夯歌",都有其充分的理由。 诗人择用夯歌作为全诗的结构模式,不单纯是他个性气质上的因素,也有他在诗歌意义与形式匹配效果上的追求。首先夯歌声韵高亢,气势夺人,往往歌声一起,惊天动地。与红军壮怀激烈、啸傲千古的伟业流有同一种大气通天的血液。其次夯歌与红军的长征都是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奠基工程",中国光明的种子,在夯歌般的革命进程中生根、开花、结果。中国工农红军的革命历程,就是一个打夯过程,中国革命的队伍就是一个打夯的群体。再次,夯歌多变的节奏与中国革命初期风云际会的实际情形有天然的融通。作者曾经荐引过一篇介绍夯歌的文章,里面说道:"夯歌的节奏,一般是慢夯四拍一夯,快夯是两拍一夯,急夯是一拍一夯。歌词快慢可以通用",伴随着诗意的展开,这种节奏上的优势在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红军长征,轻重缓急,瞬息万变,诗歌语言上要表达出这点来,就要从节奏上做出相应的变化。大敌当前时,诗中多用舒缓之笔,理性分析中,彰显出大敌当前决策者洞明一切的运筹帏幄。描写战场时,我们却通过爆裂的节律,感受到一种国殇般的悲壮:让我们伴随着血雨腥风的镗镗之音,看看作者诗笔下现代红军的奔突雄姿吧,"吴焕先政委身中数弹/政委政委政委/呼唤变成了呀呀嚎叫/变成了呀呀的嚎叫的刀光/闪闪闪闪的刀光哟/像电一道一道的光波/像一道一道闪电闪电/闪电闪电狂飞疯舞/似有一千张银盘在旋/在旋比风还快/比电还亮亮闪闪的刀光哟杀得天昏地暗",这些诗句像霍霍燃烧的火焰风暴,压迫着历史的呼吸,我们知道为英雄报仇的战士们,他们视死如归的精神已化作电气的啸叫,诗不加点,文势如风,这些节奏切合于感情,张驰有度,趋归有致,一目了然。但有一个地方的节奏非常个性化,不是我们平常目光所能明白的。那是对遵义会议前的毛泽东描述,革命生死攸关的时刻,"毛润之焦虑地吸着烟/又吐着烟一支接一支/烟雾似青山上的流岚/轻轻地飘过王家祥的眼镜/又在周恩来的后脑勺儿/穿过仿佛夯歌的尾音/又似命运完结的余韵/袅袅飘散袅袅飘散",表面上是慢拍的书写,内在的节奏却异常紧凑、贲张,情绪与字面的节奏反衬,写出革命紧急关头,一个伟人的果决与从容。
二、对民族传统诗词文化及固定用语精髓的传承。 题材、结构、表达方法,《大地夯歌》都可寻其渊源。风骚兼容,"赋、比、兴"三管齐下,但化用有方,彰显出灵活机动的语言方略。对仗化了,却不苛求工整,决不以形害意;典故化了,注入了新的骨血,定当推陈出新,传统的东西在《大地夯歌》中得到自然释放。"什么天堑不天堑/什么铁骑不铁骑/在红军面前统统是秋风中的/落叶一风吹到二边......","铁马秋风大散关",原本是"天凉好个秋"的古战场风景,经过作者的分离、套用,却成了表达红军战士冲天豪情的大白话。"草木皆兵"经点染之后,也成了"用兵如神"的翻版绝唱。文中也引用了一些西方经典内容,在民族化主流倾向的创作意识中,它们只是诗歌意绪场中的小道具。
第三空间:个性艺术的智性舞台 王久辛的诗歌在思想与艺术上大而化之的做法,并没有妨碍他的创造性个性意识在诗歌中的张扬。《大地夯歌》的艺术性曾受到个别人的质疑,有人说王久辛过于保守,缺乏艺术的探求。这实际上是一种浮光掠影的阅读,也是不负责任的断论。王久辛说过:"我的大诗写作,很多的内驱力是来自于艺术的追求"。王久辛在大俗的语境中追求大雅的境界,并浑然天成,达到了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的艺术境地。无论是现代还是后现代的艺术手法,在《大地夯歌》的宏观与微观的构架中都无所不在,而且他在整体上追求了一种气势磅礴、连绵不绝的脉动效果,使意识的非意识的内容交融后,开始最大化的增殖、涌动、井喷,这里的许多处理非常大胆而且是个性化的,其情其势,都是王久辛"疯狂"情结极至化的释解,而一些局部辞格的运用,往往都隐藏在诗歌飓风抒情的效果中。《大地夯歌》不是没有艺术,而是对艺术的经验有了更为自由的运用,与生活的语言融通得没有了界限。英国作家、文学理论家赫德森列在《文学研究方法引论》中说过:"艺术家的任务是隐藏艺术,使其含而不露,批评家的任务则在于重新发现艺术,使其公布于众"。这也是我们每一个读者公正对待一部作品的应有态度,作为阅读者,你必须有艺术的知觉和发现的目光。
一、前呼后应的象征性首尾与史实性主体内容相融的构架。 《大地夯歌》开头以"一只小松鼠"引发抒情笔触的全面展开,这只松鼠有着内含丰富的神秘感,是一种直觉与顿悟中产生的镜像,"我"沿着"彩蝶扑闪的歌声/望去/看见一只松鼠/眼睛贼亮亮的松鼠/它先是蹿上了松枝/尔后又飞跃而下机警地/钻进了拳头大小的岩洞/嗯它在洞里/在洞的深处湿漉漉的深处/能看见什么呢/什么将被它看见呢/它看见的一切将向它讲述/什么呢什么向它讲述之后/会令它感同身受呢"。它是一只机智的求生者,它的行为与长征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内在照应,它还是一个穿越时空的安琪儿,通过它的引领,我们才能返身走进长征那遥远的过去时光,再次感受那气壮山河的泪水与呐喊。还是在井冈山,诗歌的结尾"松鼠"的形象转化成了"一只/钢铁组装的大鸟",并且"从井冈山起飞/降落在首都北京国际机场/那船形的跑道",这是对中国革命历史轨迹的一次简笔勾勒。从井冈山到北京,这是中国革命两个不同时期的聚焦点,它们及其物事的先后出现,强调了历史与现实的映照。长征最根本的红色意义在于驱除黑暗、拯救民众,求得每一个生存者物质利益与精神文化利益的最大公平。但这种公平在今天已经被许多人淡忘出局,贫富悬殊、官僚压榨并非是危言耸听的个别现象,一些民众起码的生存权受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挑战。胡锦涛总书记提出了"和谐社会"的科学发展观,反映了新一代领导人的睿智与卓识,这实际上也是对长征精神内在本质的真正传承。王久辛的"钢铁飞鸟"和"松鼠"正是对历史的回顾和对现实的聚焦,意义上有着相当强的互涉性,他在通过象征性的演绎思考着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过去和未来的走向问题,这也是《大地夯歌》带给我们的最大启发,它反映了一个诗人强大的责任感、崇高的使命感。然则,首尾的暗示性叙述和主体部分气势磅礴的浪漫写实是如此格格不入,王久辛是如何解决这一难题的呢?他在取象、取境的时候就考虑了物象与主体内容的脉动,"松鼠"与"飞鸟"及其环境--井冈山,都是从长征及其相关背景中"就地取材",他对首尾内容的提升,是在不破坏主体浪漫写实结构的前提下,通过点睛之笔完成的。
二、写尽悲壮美,讴歌长征题材处理的反角度切入。 长征题材的艺术经典作品很多,音乐史诗《长征组歌》和电视剧《长征》已经立体完美地展示了长征的壮丽画卷。从诗歌的抒情本质出发,弥补人们在视听艺术中体悟不到的东西,这是王久辛诗歌成功的唯一突破路径。回首长征题材的艺术作品,讴歌胜于一切,"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在许多艺术的形象中,红军是闪亮的红五星,是雪山草地上不落的星光。《大地夯歌》更改了这种浪漫主义情调,想象力退隐于现实之后,我们看到了长征另一面,我们不可以忽略的一面,长征现实的悲剧美。1935年的腊了口战役中,红军连续冲锋十几次都没有成功,其牺牲的惨烈可见,作者没有一笔带过这个血泊成河的史实,他写道:"他们一寸一寸地爬行/肘磨出了白骨/膝盖磨出了白骨/白骨是活动的白骨/白骨爬进了敌人的心脏/怦怦直跳的心脏/在腊子口怦怦直跳/敌人发现了他们/机枪向他们疯扫/他们没有眨眼/端着刺刀枪挥着大刀片/就冲进了敌阵....../刺刀直着突刺热血直着喷溅/对视的双眼直着冒火呐喊/与撕杀直着飞迸/在零距离搅成一团/大刀抡出去了抡出去了/疯舞的大刀在敌人的头上/横飞竖砍横飞竖砍/排长中弹了--/他扶着石壁呼叫:冲啊向前",这些描写是在实战情绪支配下的描写,没有沉痛,有的是血肉飞扬的英雄气概。"把夕阳杀得血红/把大地杀得血红",战争的诗意美有时缘于现实的残酷。我们也许会为之神伤,而在伟人毛泽东眼中,这样的战斗"好像吃辣子解谗解谗"。一个杰出的军事统帅如果没有如此感觉会黯然逊色,革命者的视死如归、一往无前,会把"他心中疯野/娴熟的旋律像挥洒/狂草那样一笔甩出",战争的统帅对于牺牲美的欣赏意义繁富而潜沉。别人没有发现,王久辛发现了,反映了他审美层次的与众不同。《大地夯歌》中能点出名字的悲剧英雄占了很大比例,有两个我们不是耳熟能详的英雄,他们目不忍睹的血肉之躯中也写满了信仰与主义。红五军军长董振堂自杀后的身体被敌人用大炮"送上了蓝天",纷飞的血肉之雨至今还在砸痛我们的心肠;"红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他腹部中弹"在"企图将他抬去领赏的敌人"面前,竟然"像从衣兜里掏东西似的/正从淌血的伤口/把自己的肠子一截一截/掏出又一截一截/扯断",决绝赴难的行为直击人的心魂。王久辛笔下的长征,一部悲剧性的宏大史诗。但这种悲剧不拒绝崇高,也不拒绝光明的未来,这种反角度切入的方式,是另一种角度的热忱讴歌。这个角度毫无矫揉造作,它写出了长征的底色。
三、语言细节处理上的独创性随处可见。 中国当代诗歌语言一度出现了非常尴尬的境地,欧化风格的诗歌曾影响了诗坛,博尔赫斯、艾略特、波德莱尔、里尔克,这些国外现代诗坛精英的幽灵还在中国大地游荡,并主宰了不少诗人的语言流向。我说的是主宰,而不是影响,是在强调中国诗人在母语体系中存在着失语现象。他们精于意识流,想着卡夫卡,说中国的现行大白话,他们说不通,说不美,又岂能说出诗意流芳的效果?关于文学的语言方面,老舍就反对崇洋媚外,反对深晦怪僻,他在《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中说过:"这么说,是不是我们都须标新立异,放下现成的语言不用,而专找些奇怪的,以便显出自己的风格呢?不是的!我们的本领就在用现成的、普通的语言,写出风格来。"和老舍的语言理念一样,王久辛的诗歌也喜欢原生态语言入诗,他说:"我认为最高明的修辞就是最畅晓的表达;相反,最难懂的诗,一定是最蹩脚的修辞",拒绝陌生化修辞效果的态度并不表明他放弃陌生化语言艺术的追求。 我们来看第一章的起头夯歌,"吭哟吭哟/抡起来哟嗨哟/砸下去哟嗨哟/用命抡哟嗨哟/抡高高哟嗨哟/砸个坑哟嗨哟/要奋斗哟嗨哟/有牺牲哟嗨哟/咱知道哟嗨哟/嗨哟嗨哟吭哟/生个明白嗨哟/死个痛快嗨哟/要公平哟嗨哟/要正义哟嗨哟/嗨哟嗨哟吭哟吭哟/铁了心哟嗨哟/干到底哟嗨哟/嗨哟哟嗨哟/嗨哟哟嗨哟",剔除号子声,我们只看到扛枪闹革命的意思,这些诗句没有语言变革,却泥实有力,主情性、音乐性俱存,一种巨大的感染力恢弘地流贯心间。意蕴井喷时,哪怕诗句再平朴,诗情也会如彩虹贯日,成为大众眼中抬头能见的灿烂风景。关于毛泽东的"运动战",是一个包容哲学思辩的战略战术,博大深厚,但诗歌是写给大众看的,你不能故弄玄虚,来一个艾略特式的私密处理,也不能照搬照抄,诗人如此写道:"就不能死打硬拼/就得把眼光放远/就不要计较成败/该跑就得跑/跑不赢就得钻/钻山沟蹿山梁子/蹿得无影无踪/像孙悟空七十二变/让你找不着/让你晕头转向/我呢/想什么时候钻出来/想怎么钻出来/想在你前面钻出来/想在你后面钻出来/就怎么钻出来不管/白天还是深夜/都是出奇不意/都是异想天开/你想管管不着/你不想管太好啦/正中下怀我就来管你/管你要脑袋/要命要创造红色江山",寓庄于谐,寓大于小,平朴之中蕴藏真理,匠心独运于无声无息处。难怪老舍说,运用语言不单纯是语言问题,不要只在语言上打圈子,而忘了与语言血肉相关的东西。王久辛为什么能用我们眼中普通的语言打动了我们?是因为他把相当一部分功夫放在了语言之外,思想情感,情韵态势,以至于情绪场、意义场的张力形成,都成了他写作中推敲的中心,并通过努力,他把当下最普及的这些"简单、亲切的文字",化成了健活的诗歌文本。我这里再列举一个:"泥脚更快了吧叽吧叽/一片吧叽吧叽吧叽吧叽的/泥脚在山路上奔突/吧叽的奔突天越来越暗/吧叽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又下雨了又下大雨了/吧叽中又加入了大雨打在/树叶上的噼叭噼叭的吧叽/吧叽的噼叭噼噼叭叭/叭叭噼噼吧叽的噼叭/噼叭的吧叽吧叽吧叽/吧叽的噼噼叭叭噼叭的/吧吧叽叽奔突奔突/一片吧吧叽叽噼噼叭叭的/奔突大雨中的奔突/一群泥人的奔突--/乌龙江奔入双耳/奔入一群泥人的双耳/是吧叽噼叭中又加入哗哗的/涛声的乌龙江乌龙江哗哗着/吧吧叽叽噼噼叭叭/噼叭的哗哗哗/吧叽的哗哗哗/哗哗哗的噼噼叭叭/哗哗哗的吧吧叽叽",近乎疯狂的笔触,带来近乎疯狂的旋律,这是基于当时大部队行军现状的超验,实景、节律、战斗心理、信心无不混杂其中,成为情绪飓风,军人王久辛的这种诗意的感觉也许来自他的军魂,一个有着强烈军人意识的军魂。当然这不是说诗人王久辛中止步于这种意识流的写作,他说:"在写作上,我追求修辞的丰富性。即复合式的炫技式的修辞呈现。"显然在手法上,他还在追求大而化之的修辞境界,达到现代化与大众化二位一体状态。这种平中取巧、大智若钝的作为,本是难为的艺术修为,但由于诗人积累深厚,创意之中,就显得纵横捭阖,快意当前。"距离把兄弟情拉得很长/很长的兄弟情变成了想象/当想象遇到了千难万险/千难万险又把想象变成了/想象的万险千难于是/万险千难便被中央红军彻底体验/两大主力在木城沟拥抱了/喜极之泣仍然超越了想象"。这是写红一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的意外会师,"意外"用"想象"扣其内涵极其准确,不过,这个"想象"概念裂变,多义反复,虚实相映,层递跳跃,多元化,立体性,并打破了词语运用的点线结构。但从表现的层面上看,诗人表现出一种随意的自然,绝无工匠之气。但其中分析起来,又有多么丰富的修辞含在其中啊!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刺刀直着突刺热血直着喷溅/对视的双眼直着冒火呐喊/与撕杀直着飞迸/在零距离搅成一团/大刀抡出去了抡出去了/疯舞的大刀在敌人的头上/横飞竖砍横飞竖砍/哦排长中弹了--/他扶着石壁呼叫:冲啊向前",分镜头特写,蒙太奇组合,并在情绪叙述的模式支配下,蹿射出正义的闪电。诗人把"直着"作为喻体,反复运用,层层递进,把汉语的优秀表达到淋漓之境。
四、粗砺的语言风暴形成的大诗风。 这里我提到了语言风暴,这是我从王久辛《大地夯歌》中提炼出的一个主题词,主要是指语群或语段出现了非常巨大的语言势能,在释放过程中,出现了宇宙大爆炸式的电磁风暴,显示了极化的语言势能。具体表现在情绪场浓度达至极限时,批量的似乎来不及点染的原始语言霎时喷发而出,这些夹带着大地血液的泥石流,在诗人激情的笔下最终化成了自由啸叫着的空气流。《大地夯歌》的语言就是这样粗暴、急切,充满着电火花的激情与石头爆裂的力度。"突击队跃上竹筏子/四只竹筏子冲入波涛//汹涌的波涛和疯狂的铅弹/向突击队迎头打来一个/又一个中弹竹筏子/竹筏子在江中旋转起伏/起伏旋转大风大雨/大雨大风挡不住呐喊/挡不住冲锋挡不住勇猛/那是勇猛的理想为信仰在冲/那是信仰的勇猛为理想在冲/在如雨的铅弹中向前/在如弹的大雨中向前",通过突击、冲破一切困难的集体意识与狂涛巨澜的心理感觉搅合成的阵阵风雷之音,我们似乎能感受到诗人思维强劲飞舞的状态。 语言风暴本质上是语言的一种内在的动态结构,她是被作者火山熔岩裹动起的宇宙风,是真正的大诗内质核裂变的过程。这是一首诗歌能否呈现活力的决定因素,否则,诗歌整体呈现就会随着情绪的冰镇出现僵化、弱化的态势,这是我们每一个创作者所不愿看到的状态。对于大诗来说,她是神性写作赐给诗宇宙运动的源动力。 纵观当今诗坛,中国的诗歌一度传承着固有的主流方向:长于短篇抒情和内省。王久辛的大诗写作,是一种崛起与担当,是对几千年人文精神与艺术形态弱化趋向的拯救,一如美籍华裔学者刘若愚在《中国诗学》中指出的那样,"伟大的诗是把我们领入使我们惊讶甚至震撼的新境界而扩展我们的感性"。《大地夯歌》"概念的宏大与感情的强烈"是卓绝的,对民族意识与人类意识的唤醒也是震聋发馈的,即使做为语言上的探索,他坚持自然喷发的同时,也没有放弃表现上的技巧性和灵活性。《大地夯歌》是天罡之风,是诗坛的精神觉醒,是能够穿越时空的歌声。她带给我们的是劲舞亘古的电闪雷鸣。 而坚持思想性、民族性与个性化结合的创意思维,正是王久辛《大地夯歌》如此辉煌呈现的基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