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类型出版社出版了瑞箫《木头比我更持久》的一本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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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集分六辑。第一辑“晴空下的诗”。我读到了瑞箫一颗诗的初心。她抒情的，浪漫的，幻想的，爱的第一日；全知地感知自然，仿佛在读自己身体和心灵的一本书。譬如《蓝的歌》写道，“穿上最蓝的衣服，光明中，我成了一小块天空”。《感觉之二》写道，“木地板，脚，远走的路，窗户上阳光香味，这清洁的生活”。
　　　第二辑“低俗生活”。写了好多城市啊，“苏州，这广大的丝一般长夜铺展，第一朵栀子花，第一朵雨，第一个幽幽的秘密”；“南京那城，恐怖着呢”；“济南，阳光似铁”；《桂林》“秋天，你能想象，一整座大香林子”；“柳州是个太阳城”；《广州》“暗香浮动，这都市里的村庄”，她对每座城的直觉分外真实。写《厦门》，写了她的朋友阿铭“就像海浪冲刷过的一只干净贝壳；他可以如烟样消失，出现又消失”，写他的狡黠；最后写《上海》，一个济宁来的小男孩，“蘑菇云蘑菇云，灯光中，他惊叫”。意象灼目而新鲜。
　　　《城市的春》是一个转棙点，为什么这么说呢？她写道“1998年，城市上空飞过一只灰色气艇，1999年春，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城市伪造的春，在此匆匆一跃”。，有了一种批判的意识了。她还写了痛苦矛盾与挣扎。在《残季》写了内心的不甘，“阳光如此疲惫，照着一些向南的云朵”，却又对“低俗生活”的屈从，“我的坏脾气，又烧着了，像根稻草，多温暖”。另外在《低俗生活》一诗中，又这样写道，“我需要钢刀一样光亮，钢刀一样锋利，逼向我卑鄙的生活”。可见她的一颗不泯的童心，勇于对自己用刀子解剖。
　　在这个时期，对她很重要的作品，诸如《白光》，“花消失，城市裸露的一只香囊，寸草不生”，写1997年冬的一种绝望。《昏迷》写自己的一次手术，上麻药的经验，最后写道：“一个人的消失，宛如水滴曝在日光里——”意象分外的美，分外的精准！2012年6月9日在外滩美术馆的“仲夏夜之梦——‘民间诗歌、民谣、声音和行为艺术’”活动中，听过她朗诵了这首诗，给我很深的印象。再譬如《作息在公用盥洗室内》，她捕捉都市生活的细节与一刹那的心绪，达到了一种高度，比读张爱玲写她公寓的小说片断，更吸引我：
　　
　　
　　 作息在公用盥洗室内

……
夜 黑得像一只鸟

在上下两根落水管道之间
即使它包装完好 隐藏后
立在镜前
即使
它阔得像罗马式的庭柱
即使它镂出了魔幻的烟雾
……

水声轰鸣
独自担当着难以阻挡的寂静——


　　　第三辑，《冬天骑着玫瑰醉酒的天使》令人回味。“在月亮下喝酒，早晨阳光下，溪谷中微醺的醉鬼，带着花的香味，她们飞，骑着玫瑰”。第四辑，看得出她尝试一种口语诗的写作。要从抒情浪漫风格转向口语谈何容易，要努力对瑞箫来说，这一遭走得十分艰难。这个时期，她写的《残片》《刀锋》《错误》，给人很深的印象。其中《错误》则写得更成功，因用隐喻的修辞。

错误

从虚词到虚词
你相信吗？
在黑暗的房间找一只根本不存在的黑猫
这是一句电影台词
还有一个更精彩的动词
这是一份送给情人的礼物
刺激的玫瑰或香水

也有个名词
但不是用来称呼猫科动物的
在太阳底下
猫是盲目的
它的眼睛在阳光下发出水钻的光彩或波纹
它在阳光里无精打采
独自过着漫无边际的夏日

猫看起来更像发痴作嗲的懒女人
它疰夏或中蛊了
像一阵风沙
其实不懒惰和盲的时候它很直接凶猛
更像黄昏天空下四处游荡的狗

红色的狗
它不妖媚
它是乡下稻草堆里顽固的狗


　　　此诗颇具现代感，引起我深入阅读的兴味。它像是以寻找一个词的词性为线索：是虚词么？“在黑暗的房间找一只根本不存在的黑猫”，有点玄；却拿捏不准，抑或是一个动词么？“这是一份送给情人的礼物”，是似而非；一个名词？“但不是用来称呼猫科动物的”，却又大段地写一只阳光下的猫，妖美、慵懒，在整个夏日发热，或中了什么蛊，最后说更像一只游荡的狗。其实，这似乎隐喻一个女人复杂矛盾、病态的心绪，写一段错误的感情，亦未可知，这正是此诗的魅力所在。女人以“猫是盲目的”，“其实不懒惰和盲的时候它很直接凶猛”来形容，倒是拿捏得真切。猫的象征意义众说不一，总的说是在吉祥与凶险两个倾向之间游移。在这首诗中，这倒是有几分贴切。 女诗人瑞箫告诉我说：“这首诗有我认错了人的意思。另外猫狗都是指自己，是自嘲。”
在第五、第六辑中的《疼痛人生》《童年 三》《歌：给唱雨》《纪念物》《纪念之二——致骆一禾》等，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看《纪念物》：

纪念物

相爱的日子是纯金的
春天和夏天
山水间的这些黄花
这些白花
树叶松针和草籽
都是纪念

透过树丛
看见天空

远远远

　　纯净、高贵之于自然万物的美，亦如爱情如诗，却皆镜中之花，不可复得。
《纪念之二——致骆一禾》，“……你怀抱诗歌，像四月清明的林中怀抱着你，美丽的女儿，一禾，你是天堂里金色的水汽，只有一滴——”我是在2012年3月5日“诗人海子23年祭˙月半诗歌沙龙”的活动中听瑞箫朗诵的，它写于1998年，过耳不忘。
　　瑞箫二十余年的诗歌创作，一开始受到骆一禾至深的影响，对于她而言，仿佛是一种宿命，由此永葆一颗赤子之心，于自我生命长达二十余年对现代诗的挚爱，跋涉在这莽原和丛林之中义无反顾，在结晶于情感、智性的一本《木头比我更持久》诗集里，留下不少引以为傲、对自己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期待她于今后诗学研究的道路上，努力践行诗歌现代化的理念与追求，并不断创作出更多富有个性的作品。


李天靖于华师大 20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