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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门前树木开花了”——读70后诗集《六户诗》
文章来源:邮件来稿 作者:李天靖 发布时间:2014-06-17 20:32:33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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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一百首口语诗,像读一首诗的当下,诗人孙文波先生主编的诗集《六户诗》,引起了我阅读的兴趣,太阿、张尔、阿翔、桥(女)、谢湘南、楼河合辙的六位诗人,他们大多是来自全国聚于深圳的70后诗人。他们作品丰富以及呈现出色泽迥异的诗风,我读着一首首诗,如同穿越他们不同的文化背景、各自的境遇与命运,以及不同的诗学追求隐秘的途径,而获得了一次次快乐。
   *
  阿翔题为《愤然诗》的一辑,第一首《拟诗记,杜甫草堂》即为破题之作,是他写于2010年夏谒见成都杜甫草堂。且不说想象中诗圣杜甫“清瘦弯曲”“他用金黄的稻草编织寒衣”,单是草堂“黄昏炊烟成灾,缭绕有形/那些高飞的鸟被惊走而不觉”,“一头脏兮兮的牲口,把暮色中的家/唱得生动,又被秋风吹病”,人文环境的恶劣,不能不使理想主义的阿翔“愤然”不已,“不能说被搅乱的不是旧梦,不能说内心低烧/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合适登高”,而何处去寻一登高处的茫然——如米沃什所言:“诗人从高处观望它,同时又能巨细兼察地观望它的人,这种双重眼界可能是诗人职业的隐喻。”——使阿翔乃至更深的痛苦还在于“此地是成都,这就是我要写出诗/变得如此艰难,像一门失传的手艺”。阿翔诗的陈述被陈述的事实在一种特殊的光辉中呈现出来时,我收获的则是了解他作为诗人心性的光量。
  阿翔,始于少年因耳疾而失语,给予他内在生命馈赠的却是诗与思的无间道:他失语而常耽于思,使天性的诗才与思之通约、自如地翻转、切换;潜沉于诗即为思,因此其诗思之绵密无痕却更显得空灵而流畅。这二者的无间道,使他在诗与思之间往返优游,或如一道闪电令人遽然惊见。作为通灵者,他的诗常出现如下的意象,“盛大的夏日长出新枝条,/表示十年前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个人,/掩盖我的变化”,“我继承了火焰/比倾听更上升到危险的梦。以至于低飞的/耳朵,向旧派女性敞开”,“正如我从命运的沿途中/揪出烂醉如泥的幻术师”等等。他的《剧场,反爱情诗》《对一首〈禁诗〉注释,致诗》《快乐诗》《寂静诗》《设身处地,火车诗》《最后往往屈服于风暴,与友人诗》《江山美人……另一版本诗》《一只耳朵追逐另一只耳朵,街头诗》《关于夏日新病症或者十年前的自画像诗》等,给人印象更深的是对声音辨识的焦虑和耳疾导致幻觉而胶着并存。“火车”是他不少作品中如影随形的意象,仿佛潜意识的梦魇缠绕着他的生命而挥之不去。“‘看哪,一列火车经过,很长/很长的火车啊。’迎来壮丽,看见云朵,眺望愿望,/是往水里跳……”(《快乐诗》),“火车”这个意象 无疑是把阿翔引向新生活一种觉悟的象征,对于他而言又潜伏着惊恐:

扑克牌的
女皇,这是在写信过程弹烟灰的姿势,这是老火车助长了
我需要的时间,哪怕是歧路……
它应该呈现落日的恐惧。

《对一首〈禁诗〉注释,致诗》

在另一节奏
遭遇了火车黑暗中巨大的扩充,仅仅为了
短暂的设身处地,至少应付时间的那种伪虚无
二流的火车定有一路职业病,身体史的苦闷
我称之为缓慢的救赎。

《设身处地,火车诗》

“火车”这意象一方面是希望的象征,更多却是一种恐惧,梦魇般的疾病史、可怕的病灶时而发生的隐喻,而又不时闪现出少时毒瘾般的记忆。这种“物质上、心理上和精神上演进迟缓是因为我们的情结、无意识的固态、心理的习惯。”(弗洛伊德语)。天才的产生起因于一种染色体的变异,造成智力、创造力的跃然,同时也不可避免对个人对心理产生极大的影响。阿翔这些诗作,或可看作诗人的一种精神现象。
*
张尔的一辑“蒙面诗”,第一首《去中原已近小雪》,过目不忘。诗不长,录如下:
  
   但呼吸犹在,那唇齿一半
   乘列车入省城
   站台上飘散着细雨打湿了你的金发微卷
   时针时急时缓
   有很长一阵,我闭眼,佯醺
   任明月如后视镜
   在倒退中神游腹地,至燃为昨日之烬
  
  
  短诗分三层:一二句,写已上车,“但呼吸犹在,那唇齿一半”,谁的呼吸、唇齿,新鲜却如在目前;三四句补叙与恋人站台惜别,“飘散着细雨打湿了你的金发微卷”,历历在目而不舍却又似永远,由“时针”急缓构成的张力甚妙;五六七句,再写车上,接一二句“呼吸犹在,那唇齿一半”悠长的回味令人沉醉,“任明月如后视镜”,更多是回忆之境,“在倒退中神游腹地,至燃为昨日之烬”,情色之美回味不尽。《镜中诗》构想奇特,诗中有云:“也可杯中取蛇,低眉将阴影/玩转”而生万物,“一面镜子陡然射穿仪式的刺痕……自天空巧夺一片历险的云”,非有非非有,非无非非无,合僧肇“不真空”之禅意,甚可体味。
  张尔的诗内敛、精致,却又不失张扬,常作语言历险的试验,如《蒙太奇,公园旧事》《修辞》《穿越》《破镜诗——给莱耳》《蒙面诗》等,白话兼与文言杂糅,于时下流行的口语是一种突破,且兼及或反讽或借喻或排比或对比等诸多手法,可圈可点。
   *
  与张尔相比,太阿一辑“飞行记”写得极为开阔。第一首《听风——写在39岁生日之夜》,从深圳起飞至贵阳,全诗“风声”这个意象一以贯之:“听风即是雨,我已不能辨识风的方向,在大海之滨/或群山之漩涡,取消的航班隔日一再延误”,在机场的逗留时写下的即时感受,或对现实的关注,“我看见生命的莽撞/越过红灯,斑马线,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佩戴面具的狗”;或对身世的感怀“颠簸的命运永远悬在空中。/就像风,生于草莽,起于青萍之末”;或对未来的探询“月亮隐于云端,在蚂蚁一次次叩问等待”,以“那是风雨的全部,/我带不走,也留不下”收束。煞尾一句“现在只有我闪耀,在空中,气流看见我。”真正起飞了。全诗绵密而又纵横捭阖。
  又诸如《北京后海,胡同的下午》《英仙座流星雨》《经居庸关、水关、八达岭长城往玉渡山》《登机口》等可作如斯观:娴熟而收敛自如的叙述方式,宏大与具象铺陈构成一种张力,长短句参差变化以及隐喻之美。这一辑《飞行记》中,诗人阿太总在飞行、疾驰、奔波,诗或是他一刹那的记录,在一种速度中所写成的,速度是他诗歌的催生婆或助产士。《重回岳麓山》《从水墨丹青到时间仓——赠友人》是对过往大学生活理想的追寻与反思,而“只有三个学数学的诗人,站成一排,/把眼前的葱茏树木算作非线性代数”,不无调侃;“时间仓能盛下这一代或下一代的谷穗,/却包裹不了温度上升的糜烂、暴乱”,可见已回不了书生意气的当年了——“回归之路比逃亡之路惊恐。/眼睛被车灯刺花,耳朵被夜总会震聋”。
  在《圆月赋》里,针对当下物欲至上、奢靡行世,他写道“我们继续飘、漂、嫖,/醉、罪、坠。”——
   穿过金碧辉煌与你无关的大堂,大帝作壁上观,
   一部似曾相识的电梯,一个陌生数字把梦中人灵魂提升。
   在午夜某一扇窗前,
   谁会为最明亮的东西坠落而站立?
  
  艺术的高度在人的灵魂的深处。在这个信仰丧失的社会,阿太的悲悼之情,或可照见一个知识分子已然对美的憧憬,以及内心尚存的正直与良知。
   *
  女诗人桥一辑“一杯弓”,幻象之变化充满了勃发的生气。《荷兰回来我只剩下一只耳朵》令人惊悚;去了一次荷兰怕是遇到窝心的糗事而不甘,因此“我怀揣剪刀/穿过整个欧洲,去剪一个说谎人的耳朵”。此诗极富戏剧性,可见地点、时间、情节以及夸张等元素,“白天我躲在草丛里/晚上我行军/夹紧尾巴”,“有时躲在河边”见到“深夜,有人从我身边飞过去”,如果是他,就剪他的耳朵,那怕上帝“给每个人一副翅膀,让他们变成鸟”也不放过。但结局的悖谬令人匪夷所思,“荷兰回来我只剩下一只耳朵”,也是此诗的发力之处。
  譬如《桥在阿姆斯特丹》也充满了戏剧性:
  
   桥一到那里
   阿姆斯特丹就解放了
   子弹从桥的胸口飞快地穿过去,桥数了数身上的弹孔
   继续走
   子弹挺干净的
   穿过去就钉在中央车站的大树上
   时针抖了一下
   继续走
  
  性都阿姆斯特丹,“子弹”的暗喻显而易见。
  
   桥也下雨
   桥把身体的一部分丢在大街上
   自行车的前轮压过她的早春二月
  
  理性与超现实的非理性的隐喻转换,女性的自虐倾向,一切令人回味不已。
  另外她的《左轮手枪与菊花》《本周导读》《桥在2009年》《经过特拉维夫》等,充满了诡异的想象力与语言狂迷的创造力。诗歌的理想,它是这个现实的离合器,与现实既结合又时而保持一个距离。
  《经过特拉维夫》亦极具实验的先锋性,又不乏整饬之美。
   *
谢湘南,我们在上海曾有一面之缘。我与陈忠村编的《波涛下的花园——中外现代诗技法鉴赏》一书中,因“并置”手法选了他一首《一只钟的生产流程》,它在最后一节揭示了资本的残酷,“一只钟在第三十只眼睛抵达一只纸箱/第三十一只眼睛是瞎的/它看见美金看不见/内裤里的血”。
他的一辑“一件行李”,暗示了诗人漂泊的命运。多年来,他一直关注底层社会的众生相。
写一座城市,“整条街的发廊像一排木棉树,整齐地立在公路两边”——
  
   当夜色降临
   暗红的灯火亮起
   木棉花们争相吐出
   凌乱的手指
   《木棉花影》
  
  反映了一个时代堕落的真实。
  
   此刻你们用凝固的微笑
   静立在墓碑上
  
   你们活泼的身体曾在这个城市的街巷里穿梭
   在制衣厂玩具厂电子车间柜台前写字楼
   你们或许曾成天加班
   或许在城中村的一个楼梯间,热烈地
   吻过自己的恋人
   在夜班过后的食街中用一个甜点一串麻辣烫
   来安慰寂寞的肠胃……
   《葬在深圳的姑娘》
  
  以反讽写下对一些来这座城打工的年轻女子殁于此的哀悼。
  
   他们收集浮尘和阳光、
   灰雾的叹息,一天天的积累
   玻璃上,他们有如蜘蛛
   被自己编造的舞蹈吸引……
  
   像天空中的污点
   《玻璃清洁工》
  也用反讽表现高楼清洁工危险而卑微的命运。
  
  
  《一起工伤事故的调查报告》《呼吸》《试用期与七重奏》《站在铜管切割机前》《时间消失》《麻风病人》等亦莫不如此,真正地写出在资本下底层弱势群体众生的境遇,有的是诗人的生活经验,谢湘南的这些现实主义的作品像一块重铁砸在地上会溅出血气出来。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保障社会弱势群体生存的权利,是一个国家走向文明进步的标志。
  《蟑螂》则是写出诗人如蟑螂同处一室境地,同气相求的命运:
  
   蟑螂,我的秘密你了如指掌——
   你亲近我,而染上哮喘的爱情。
   我繁殖文字而悲哀,
   你咀嚼隐喻而身亡。
  
  一首《数字》也颇为奇特地用并置式的结构,在打工期间住过或有人来访的门牌号、一周内打死蚊子的数字、在频繁找工作时乘过的大巴、小巴、公车的车号、买过的彩票号码、联系寻找工作的手机号,这一系列串联起来的数字,是特定时代一个诗人命运真实的纪录。
最后是——
   1979、06、07——800;□、□、□
   前面是你的生日,后面是我的一笔稿费
   再后面的方框,曾记在你的笔记本上
   是我的出生日期,抑或
   死亡的时间……
*
  托尔斯泰说:“真正的诗歌是朴素的。”楼河的一辑“出汗集”,就是这样的诗歌。第一首《与父亲在校旁饭馆》质朴动人,含着淡淡的忧郁。这应是回忆之作,写父亲来校看他,为他带来了米、橘子和红薯;他带父亲到学校旁的饭馆吃饭,“像两个潦倒的朋友”,父亲“好像对我说:抱歉,让你破费”;他对学校的周围污水、纺织厂的噪音、散去的同学都感到好奇,这一切使他产生了一种悲悯的情怀,最后这样写道,“现在我多想拥抱你,/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
   我发现楼河喜欢写夜的树林,十分感人——
  
   一里外就有一座栎树林,
   那里有狐狸和蛇,有鬼和露珠。
   它们此刻和你一样睡意欲滴
   垂着头,把梦当作心事。
  
   ……
神秘,竟这么近,
   仿佛你自己就是一个秘密,藏着恶与善
   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
   零星的声音和寂静
《你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零星的响动》
  
   我来看你,我走进你,
   像走进镜子一样。
   《在树林里》
  
   惊叹于
   它入秋的风景散发出来的
   油画般的浓密的光辉
   《细雨中的森林》
  
  
  他的叙述质朴、敏感,融情于景,深邃,梦幻般令人莫测。他与森林中的万物,甚至天宇的星空合而为一,成为了它者。他说,“就好像我的灵魂,也因此生起了光辉”。“一种精神的成分对于美的完整性是必不可少的。”((美)R.W爱默生)。
他的《当我们在可可西里醒来》,写得舒缓、开阔,轻灵却带有几分凝重,清晰而又朦胧的意象,叠交融化于“阳光在天空中转动它的透明”,整首诗富有音乐的美感。可看出他
具有真正诗人的潜质,以及今后多种可能性的变化。他的《夜宿天台》,因不一般的直白,闪现出海市蜃楼般令人吃惊的诗行。
一个多月,我断断续续却又集中精力阅读阿翔寄来的一本由长江文艺出版出版、诗人孙文波先生主编的《六户诗》,他们六人的作品因不同的风格,令我产生乐此不疲的阅读的兴奋。这是这本诗集的意义所在,亦如孙文波先生在序中所言:“我对于写作最深刻的体悟是,不管外界对一个人给予什么样的评价,只要他还希望写出不同以往的作品,就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作品满意。”他还说得同样精彩的,“谁在排他性做得好,谁就有可能使自己的诗形象变得清晰”。
  阿翔说,“眼见门前树木开花了”,持着各自的色泽与芬芳,分外怡人。
  
  
   李天靖2014.6.15
   于华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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