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飞狐子,原名翟爱国,1959年生于河北涞源赵家井村。1960年在母亲背上逃荒到内蒙古。1970年秋在文革的动荡中又举家逃回。1978年高中毕业,考入华北石油学校师范中文专业。由于自幼幻想当科学家或工程师,很讨厌语文。毕业后在华北油田任教七年。1987年终于转行,至今一直从事我热爱的技术工作。 诗观:诗歌本来源于生活,所以必须反映生活,必须写大众能读懂的诗。无病不呻吟,有病也不呻吟。拒绝晦涩,拒绝低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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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自选作品】
●《我输给了三岁的玲玲》
看“动物世界”的时候 她光着身子在地上跑、跳、叫 快乐得像屏幕上的海豚或小狗 而我必须衣着庄严地坐着 因为48岁的我不是海豚,也不是孩子
别人要出门不让她跟,就会哭闹 我想拍摄下她哭闹的样子 她哭喊着躲藏:“我不照!我不照!” 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又哭闹着要洗澡 没有人理她,一会儿又吃饭,没有悲伤
晚上,她又要打牌 姥姥说去找爸爸玩 爸爸说去找妈妈玩 妈妈说去找姐姐玩 姐姐说去找妗子玩 妗子说去找舅舅玩 我跟她玩了一会儿 她像皮球,享受着被踢来踢去的快乐
她给我发的牌与她的一样多 她知道“大对”能压住“小对” 两把都是我赢了,她没有沮丧 妗子问:玲玲,谁输了? “我赢了!”她快乐地喊着
我竟然不肯让给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 为了输赢的快乐 我习惯于满身的伤痕,痴心不改 我忽然觉这不论输赢的牌 我真的输了,输得很惨
我还输了哭与笑,跳与闹…… 哦,对了!连放屁也输了! 我常常不留一丝痕迹地放屁 却又苦恼于恶臭的尴尬! 三岁的玲玲就不用 她会在大家面前 把一个挺小的屁放得很响!
2006年2月3日-2006年4月2日
●《夜的恐惧》
夏天的夜晚,我一个人去担水 井边黑黝黝的玉米地啪啪直响 我撇下了水桶和斗子(注) 仓皇地逃回了家里 父亲把水担了回来 说玉米拔节,撑破了衣裳 我知道,其实我真正害怕的是黑色的夜
冬天的夜晚,我一个人去担水 井台有叽叽啾啾的叫声 我撇下了水桶和斗子 仓皇地逃回了家里 父亲把水担了回来 说井台上鼓胀着的冰被洒下的水溶化了,在桶底下响 我知道,其实我真正害怕的是黑色的夜
秋天的夜晚,女儿独睡小屋 四楼的窗帘晃着恐怖 她哭着跑来大屋来说:窗子上老忽悠! 作了父亲的我,去小屋睡了 告诉她是路灯和风握着柳梢在耍皮影 我知道,其实她真正害怕的也是黑色的夜
1991年1月的夜晚,一个叫伊拉克的地方 突然随着巨响颤抖 一个小男孩儿跑过来抱住了父亲的腿,哭喊 父亲拿起了乌黑的枪,溶进了乌黑的夜 临走时说,那不是黑夜的声音 他必须去迎击那些制造黑夜的人
(注:斗子拔水的用具。)
2006年2月18日星期六
●《心被冬天刺痛》
就要见到女儿了 风被阳光温暖着,冬天不冷 一颗颗赤身裸体的杨树 比我的内心更灿烂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走过 傻笑着,目光呆滞 塑料袋和旧报纸 在他身上抖落出阵阵凄寒 我的心被冬天刺痛
●《风景》
裘皮绒毛的大衣 高筒的皮靴 五彩的指甲 性感的红唇 轻盈的步子 踏出一路高贵的温暖 身后,一条穿着皮衣的狗
报纸塑料的衣裤 露趾的凉鞋 肮脏的双手 紫皴的老脸 扑地的额头 磕碎满街凄惨的风寒 身旁,一只盛放硬币的碗
2006年1月4日星期三晚
●《线》
人或者人的生命及其人生是线 祖宗、祖父 父亲 子女 乳儿 顽童 少年 青年 中年 老年 家 村 乡 县 省 北京 西安 世界 交叉与平行,有形与无形的团与网
我们像两条铁轨一样永远平行 我们像彗星一样靠近又抛离 我们像交叉的十字线,擦肩又远去 我们像纠缠不清的线团 剪不断 理还乱 妻子、丈夫、情人
线是光的永恒,宇宙的永恒
2006年2月22日星期三
●《 空洞》
二十岁以后,喉咙被现实封堵 从此没有说过一句生活以外的话 没有对羊说过,没有对牛说过,没有对驴说过 没有对树说过,没有对草说过,没有对蘑菇说过 没有给石头、山和天上的云唱过一句沙哑的歌 …… 电话惊叫,刺伤老杨树上喜鹊的歌喉 灯火泛滥,吞噬了老屋房顶上的银河 亲手铺下的路石,也只在梦中抚慰远行的脚心 门前的杏树上空悬着没有黄雀的鸟笼
我被无形的空间挤压 语言空洞、钢铁与水泥空洞 城市空洞、山与水空洞 我的身体空洞,我的日子空洞 我的爱情空洞,我的思想空洞 空洞的内心无法用虚幻的网填充 想用诗歌充盈空洞的精神
我渴望自由的纯净和旷野! 我跑、我跳、我喊、我叫、我放声高歌 我要膨胀着,用灵魂填满这狭小的宇宙 2006年1月20日星期五晚三厂。
●《爱上写作与女人有关》
※ 我应该为这些女人写点儿什么。
(一) 七个儿女,却无法分担 65岁的爹留给娘的孤独 娘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 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爹 娘会不会像奶奶,靠在被摞上 把那些心酸的故事带走? 娘的,爹的,娘的娘的,爹的爹的 ……
(二) 22岁时,我醉倒在一个24岁女人的臂湾 26年不曾醒来 温柔、激情、琐碎、烦恼…… 她给了我女人能给予男人的一切 还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儿
(三) 女儿比我当爹的时候都大了 我体味到了我爹我娘的快乐与艰辛 我劳累而欣喜,我无奈而自豪 我更无怨无悔…… 我是48年前我自己的父亲
(四) 像爹一样,背着家不停地奔走 不同的是,我却必须陪一些“尊贵”的人 走近另外一些女人的肌肤 ——那些把男人掏空的女人 她们是一些无法言表的女人 她们的悲哀,我们的悲哀,时代的悲哀
四个女人与熟悉的陌生男人“神秘” “我的女人”却与我坐在大厅里 她的故事,女人的故事 女人和男人的故事 小女孩儿与老男人的故事 故事中的故事,故事以外的故事 都是新鲜而真实的故事
如这黑臭的环江河水 女人们用身体鞭挞、拷问着男人 我的灵魂第一次遭受洗涤,没黑
(五) 火车上,一个带小男孩的女人 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同坐 谈论着教育的话题 一个民族的沉重,让列车慢了下来 不称职的父亲、母亲、教师,还有 一些“高尚”的“伟人”…… 一个时代的大人变着川剧的脸 给孩子们大讲诚实和奉献的意义
(六) 上帝让我无可救药地爱着女人 飘逸的长发,秀丽的倩影,柔软的馨香 女人无私地养育了我,比如母亲,比如姐姐 所有的女人都是花,所有的花都是女人 ——而罂粟不是美丽的过错 女人让这个世界变得精彩
(七) 母亲是母亲,祖国是母亲,地球也是母亲 她们全在痛苦中呻吟! 有毒的水、空气、食物,还有有毒的良心 母亲们含着有毒的泪 用爱给怀中的婴孩喂下有毒的奶水……
※ 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为这些女人?
2006-3-10 2006-3-19
●《自传(组诗)》
(一)降生 四十八年前某个星光积雪的夜晚 南坡的松林呜咽着凄寒 北风卷起了一张破旧的席 一个婴孩瘦弱的哭声跌落在山洼的土炕上
扶过犁的手裂着粗糙的口子,一把 乌黑而笨拙的锈剪在摇曳的煤油灯上 焚烧历史的遗迹和毒菌的瘟疫 一个灵魂从另一个灵魂上剪下 像从田埂上摘下一个倭瓜
疲惫的女人和强健的男人,对视 老屋里飘起一缕淡淡的喜悦 两个姐姐的弟弟,继承了夭折的哥哥的使命 男人弓着的腰挺了一下
没有牙的嘴用稚嫩的哭声 在他的背上啃了一口,他的腰又弯了下去 脸上一片云飘过,留下一屋子的沉重
(二)流浪 初夏用饥荒的手把七个月的婴孩 强行摁在了母亲的背上,耷拉着枯瘦的头颅 我是吃不上“劣质奶粉”的“大头娃娃” 风餐露宿、凶猛的野狗、百日咳的招魂曲 无奈我生命柔弱的顽强 两千里路云和月踏在母亲的脚下 辽阔的草原,蒙古族牧民 用牛羊的奶养育了陌生的儿子 骑着马放羊,也放牛和骆驼 黄沙、积雪、绿草、野花 一只幼鹰蹒跚着,在蓝天白云间飞翔
(三)回归 内心深处的疯狂,燃烧 原野的草被点燃,天空中乌云翻滚
在恩师美丽的秀发中燃放鞭炮 在蒙古包中聆听上海知青讲课 一个蒙古族老大娘的腿被永远地踢断,跌倒 妖魔的黄风,闭日的沙尘。“白毛糊糊”的雪啊(注) 为何不把恩将仇报的蛇冻僵?
边境线上的马蹄声急促 快把十岁的童年埋进漫漫黄沙吧! 披着凄惨的月光归逃 也许,也许…… 也许大山和奶奶苍桑的脸,才是安宁的家园 (注: “白毛糊糊”,暴风雪的俗称。)
(四)拾粪 余火未烬的太行山,逶迤着破烂的衣衫 大寨的红旗不光插在虎头山上 咽下杨柳榆槐的树皮和枝叶 我们吃下整个春天和夏天
让老牛驮着春夏的朝阳上山 把一天的目光拴在牛尾巴上 心像驴粪蛋儿,一颗一颗地跌落在地上 一群孩子冲上去挣抢
用牛尾巴抽打着秋冬的晚霞下山 满篓子的沉重,让心和脚步一起轻松 四篓子的粪等于爹一天的劳作 我和姐姐与爹一起支撑着一片残破的天
(五)复学 从遥远的县城来了一个中年的女人 她是一、二、三、四、五年级的班主任 所有课程的老师和学校的校长 她从低矮破旧的东屋里出来 夹着一摞书到上房给我们上课 她一女两男的三个孩子是我们的同学 长条的木桌椅在山沟里吱吱呀呀地唱
柳条 荆条 木工推刨 电阻 电容 二极管 三极管 收音机 螺丝钉 螺丝帽 钢锯弓 锤子 想用杂乱物件制一架看不见的云梯 太空中“东风红”的乐曲撩拨着科学家的梦想
(六)升学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接受祖国的挑选” 红红的横幅悬在涞源一中的大门上 科学的春天过后,我坐着久盼的信封 飞到了华北平原的某个地方 帐篷与板房和 “中文师范”与“贫穷” 一起击碎了科学家的梦想。冷落“文学概论” 在书桌里浏览“无线电”的奥秘 我是得过且过的和尚
(七)教书 几十双求知的眼睛烧红我的脸 却浑身冷得发抖 只好传递着“一派胡言”的思想
航空模型的翅膀屡屡摔断在水泥地上 又把机械的图纸铺满一个暑假 想用制作一架望远镜的狂妄 与孩子们一起撩开哈雷彗星神秘的面纱 去亲吻吧,太空里有我童年的梦想
(八)跳槽 电阻 电容 二极管 三极管 集成电路 电视机 电脑 螺丝钉 螺丝帽 钢锯弓 锤子 手电钻 挤入粉笔和作业本的间隙 用七年时间走完一方三尺的讲台
单板机、计算机、压力变送器 液位计、流量计、自动化、数据采集 我在进技术的海洋20年沐浴 一个博学的杂家,一事无成的庸人
(九)感悟 一天天地撕去月份牌的厚度 属于我的最后一页,是永远的谜 生活的真与假 善与恶 美与丑 撞击着记忆的文字 看不见的思想,是一只成熟的茧甬 在孤独中酝酿诗的涅磐 放飞蝴蝶的理想吧! 哪怕只拥有一个短暂的秋天
(十)归宿 我猜想:当一切化作纸的春天 面对夜的温暖,我将躺入无菌的冰冷 可用部件转让给另一些生命 躯壳如河蚌的微笑 再让群渴求知识的孩子们 用洁净的刀钩寻找珍珠的光芒 用最后一缕升入星空的烟 写下漫天的诗行 唯有诗歌是我精神的故乡
2006-3-18采油三厂。 2006-3-22改于北京西-任丘途中。
●《动与静的较量》
试图以奔跑 延缓光速的时间 试图以太极 抵抗骨头的酥软
效法虎猿的习惯 苦戏五禽的腾挪跳跃 剽窃乌龟的秘籍 吐呐深入骨髓的平静
生命在于运动 长寿在于平静 动与静的较量 伴随一生的永恒 2006-5-3于庆阳
●《超越》
超越所有对手 赢得原始的竞赛 我成为可能
超越母亲的死亡 经历兴奋的疼痛 我成为存在
超越百日咳的陷阱 冲破饥饿的逃亡 我依然活着
超越十六岁的身躯 抵御劳作的磨砺 我与父亲同劳同酬
超越祖辈的艰辛 用不灭的童心扑动知识的翅膀 我是飞出山外的麻雀
超越神圣的界限 深入一个陌生女人 我被塑造成真正的男人
超越琐碎的生活 感受平淡的快乐 我们铸就永恒的爱情
超越认知的极限 面对浮华的世界 我用永恒的精神对抗肉体的死亡
2006-5-12于庆阳
●《日子》
季节性的小河沟与山一起 把几十户人家分成上村和下村 敞开的目光只能顺着簸箕掌似的缺口 触及远处的东山,再有就是一小块天
鸡、猪和孩子们把勤快的女人们叫醒 麻子石的碾轱辘在麻子石的碾盘上 转着没完没了的圈儿 咕咕辘辘地把玉米粒儿一样平凡的日子碾碎 生活被马尾箩筛出了米糠和荞麦皮
土地、庄稼还有牲口不让男人们做懒梦 今天是下不了地的大雨天 得抽空编一只能(kuǎi)动日子的篮子(1) 再编一只背得动全家的篓子 对,还有几个囤子,得能装下整个秋天
注:(1)(kuǎi)提手旁+一个“汇”字。 2006年2月26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