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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11月推荐诗人]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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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04-11-05 21:56:09 作者: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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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诗人牧野、小海、陈傻子
[小海简介]: 小海,男,1965年生于江苏海安,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居苏州。从1980年起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千余首,诗入选过百多种选集。第三代诗歌及《他们》诗派代表诗人之一,主编有《他们十年诗歌选》(和杨克合作),有诗集《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等。
小海诗歌作品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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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
我带孩子出门,天气很好 我们到银行和百汇超市去 她在柜台上发现一枚找零的硬币 一直捏在湿乎乎的手心 然后,我们去看一个朋友 邮递员,他是个小伙子 坐在邮电代办所里 头埋在报纸墙上 我们谈话的时候 她手心里的硬币 换成了一只纽扣
这是邮递员孩子给她的 那小朋友名字里有一个“光”字 而我女儿说他叫“刘智伟” 她把那只被腐蚀的铜纽扣给我看 我认识这是军大衣上的 曾经佩在一个魁武身躯的胸前
《比死亡更远》
一
生活,是为了把活人和死人分开 活人是死人的镜子 我们每天都扛着一具尸体在街上 直到将世界搬空
二
我的老师是一位素食者 六十多岁了,仍有着清明的瞳孔 铁匠的身板 结秋霜的早上 他蓦然发现过世的母亲 变作金黄色绒球般的鸡雏 围着他的脚边喳喳叫唤 ——为一颗慈柔而恭敬的心 再一次滚落人间而泪水涟涟
三
小棕熊哥俩儿 站在一块融解的冰山上 无奈地翻转着
阳光咆哮着 为伟大的春天
四
阳光舔着地球 保暖、清洁、安静 合作与奉献 让世界普遍美好
海上的贸易风 使黑寡妇们变成了候鸟 银灰色翅膀 是她们进入天堂撒的弥天大谎
《门槛儿》
城郊 一身旧西装的青年 在铁道边给花菜浇粪水 看着他,会留下羞怯的笑意 传来隐隐的雷声 田埂上的狗马上启动 我们听惯的神的土地 其实就那几个老头儿 看他们穿过铁轨的样儿 似乎天黑前不回来了 昏黑中经过了菜地 看那扬起的粪勺 传统的父与子 像一个良辰吉日 洗净的粪勺 终于挂在了墙上
《大家伙儿吃碗拉面吧》 ——送给一户回族家庭
我和妻子 常常乘31路 我们总是碰见 那几个回族人 有一回我们碰见了 孩子 还有一回碰见了 孩子的母亲
岳母告诉我 我们这街上新开了家 兰州拉面馆
一次,我们深夜回家 刚过街角 听见“啪”、“啪”、“啪” 三声枪响 无人倒地死亡 只有一白衣白帽的师傅 立在店堂门口 将手上的面团 往案板上狠摔 弄这么大动静 只为了引人注目
记得我们俩吃完了还在说 怎么就没想到是回族人开了这家店
《忆故人》 ——送王青华(阿白)
有一年夏天 我和阿白在铁轨上散步 我们并肩走在枕木上 五分钟 刚刚有一列火车开过 我们知道 这是我们在这个城市 最后的一个夏季 我想唱歌 想搭上那远去的列车
许多天 我们一起踢着石子和树叶 穿过新城 来到荒凉的郊外 他说 火车经过一整天 就停在他的家乡青岛 他姑父是列车上的乘务长
从此,我总在梦里听见雷声 那是火车在刮风奔跑
我的火车总是误点 而且空空荡荡
一天 站台上一位英俊少年 忽然向我示爱 他表达爱的方式 是用脚捧着自己的脸 他的身体多么柔软 我想信他有灵魂 有年迈的父母在异乡
你要知道,我的朋友 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送臧北一只吉祥物》
天堂的光亮闪过 一声炸雷 街灯全灭了 一件晒在天空中的帐幕 被收走了 塔顶上的空气 久久颤动 仿佛国家老人心中 激起的涟漪
黑暗里 青和枫那样的女孩子 都不见了 臧北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天黑,加上停电 上帝也得匆匆打烊往家赶
再一次闪电的间隙 他看见四只脚的麒麟 窜进街角蹲着的灌木丛 它完全 被雨淋湿了 身体
《想念亲人》
她每天等着我回来 在楼上一个固定的窗口 从她的角度 能够看见我 我却不能看到她 然后,熟悉的脚步声 从楼道里向上传递 在此之前 她已忙完了手上的事情 耐心和时间一起分享着 不用我敲门 她已为我打开家门 她做的饭菜不停地冒着热气 我的米饭和筷子 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
我的好妈妈不在我身边 可是我知道她在等着我 当她站在窗口的时候 这一天我就不会离开
今天,我站在她的位置上 透过围墙,看见远处静静的河水 在太阳下闪烁着细碎的波光……
《理想之国》
一件西服,他穿得又旧又破 有个民工的妻子要为他改制 藏青的西服正合他的意 我们穿上就是件工作服
他的领口已经油腻 那扣子扯掉在车座上 穿上了怕做事不牢靠 吃饭又烦油汤溅洒
如果走在田野上 那件黑色西服最合体 我的老朋友备下了饭菜 领路的小狗早让他一解愁肠
他上次来,你的父母双亲还健在 此刻只你俩在田埂上踱步 狗儿踮起脚来像个披发小儿 你的西服在原野上又潇洒又自由
哦,就在今夜 我梦见伟人正前去理想之国 一边迤逦而行,一边吐着烟圈儿
《假寐》
我干掉过一只猫 这是多么恐怖 当它向我袭来的时候 今儿晚上云层很厚
只有少数人见过乌鸦 云朵上跳跃着银色火焰 他在假寐中兴奋地说着维吾尔语 更远的地方 好像一颗启明星 已经从沙漠里起飞 或者即将飞过去
蚂蚁抖在行人身上 脊背多么凉 我反复抽打失贞的月亮 因为那会儿 我就要和那流着口涎的姑娘 一块儿远走他乡
《说法》
你说在吃的蚕豆里 怎么会生出虫子来 那么多活物,每一粒都有 我是把它们晒干、筛净 扎好了放进坛子的
有的时候因果就是这样产生的 圆霖老法师说
《大悲咒:写在师母出家日》
…… …… 这种吟唱绵延不断 这种吟唱山呼海啸 这种吟唱是种子发芽,窗户开启 这种吟唱是伟大隔离后的重逢
啊!永别了,大海 永别了,家乡
从郁葱的山峰 形成吟唱的旋风 我们全体摇荡在虚幻的影子的海洋 紧张、晕眩、慌乱 就像鱼在罗网中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
世上最美的花朵 那是打开又重新合拢的手掌 感恩,因为参与这个世界的生死流变 这是寂静自身的共鸣和吟唱 这是我们来而未来,去而未住的地方:一处现场
2002年初夏兜率寺
《给涂画讲故事》
布什和萨达姆又吵翻了 萨达姆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躲起来再也让布什找不着了
布什偷偷给萨达姆递了张小纸条 “亲爱的萨达姆 我们和好吧 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 让我们永远做最最要好的朋友,好吗?”
……☆☆☆☆☆☆☆☆☆☆☆☆☆☆☆☆☆☆☆☆☆☆☆☆☆☆☆☆☆☆☆☆☆☆……
相关评论
●阅读小海
□马 原
一九八四年二月,我的小说《冈底斯的诱惑》完成。这部小说结尾处有两首长诗——《牧歌走向牧歌》《野鸽子》——作者是陆高和姚亮。《野鸽子》在陆高名下。
…… 比如很早就流传下来的 炊烟和这些村庄的名字 而今这些村子 也只有在黄昏 才变得美丽
至少在当时,这是些让人心里发颤的句子。我记得我们几个人,坐在清朗的月夜,坐在圣域拉萨中心的药王山巨石之上。大声背诵这两首诗的人中,有已经去世的龚巧明大姐,有启达,谢强和少华,当然也有马原。这是关于西藏的诗篇,是我们这些西藏新住民的心声。 当时在场的,除我而外没有别人知道粘面那几行小诗并非源自西藏。我有个习惯,不知是否真的不好——我经常把读到的好的句子挂在嘴边,甚至把它顺手带入我正在写作的篇什当中。这里的情况就是如此。 记不得是一九八一年还是一九八二年了,我第一次去南京,认识了韩东。那时的韩东还是个男孩,还是个大学生,还不是后来那个世纪大诗人。我和韩东建立了最初的也是永远的友谊。从韩东那里,我认识了一批天才诗人:杨争光,小君,小海,丁当,于坚,于小韦,陈寅……我只是从诗作上认识了他们,谋面是以后许多年里逐渐完成的。其中小海的名字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当年只有十五岁! 对了,上面摘引的五行诗,就是小海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我早不记得整首诗的模样的了。须知那是二十年以前的旧事了。 因为那两首诗被收进八十年代流传极广的白皮(非正式出版物)诗集《新思潮诗集》。因此得以大范围传播。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感谢小海,他当时年纪尚轻,版权意识全无,居然对我的剽窃不闻不问不予追究,让我逃过一场尴尬。宽宏万岁1无知万岁! 记得我当时就曾对韩东断言:这个小海必定是日后的大诗人。他的天才的火花在十五岁时已经过分灿烂,耀人眼帘了! 二十年弹指之间划过。我不知道,我的预言有几分应验了。我知道的一个事实是:当年许多诗人今天都不再写诗(正如当年写小说的马原今天不再写小说);但是小海在写。小海依然是诗人小海。除了写诗,他没做过其它任何事。二十年了,小海一直在写,从无或辍。仅此一点,足以使他的读者欣悦不已。
二
我读到他的第二首诗《村子》,是八一年的作品。很奇怪,似乎从那时侯起,他的贯穿一生的主题方向就让这首小诗圈定了。村庄成了他永恒的意象。 村庄无疑是中国最中国的所在。诺大的帝国绵延以万里计,居然是由数以百万计的村庄构成。而小海的村庄兀立其上,以特殊的方式弥漫在诗情画意里。这是小海的不朽功绩。是他飞翔的想象使他的村庄永远熠熠有光。
河水要流的 要把这些岸边的船载走 留下房屋、枯草垛,竹篱笆 光秃的树木
……
这些村子的名字 很久就流传下来 而今,这些村子 只有在黄昏来临时 才变得美丽 …… (《村子》 一九八一年作)
到了一九八八年,我又读到这样的诗章——
男孩和女孩 像他们的父母那样 在拔草
……
有时侯 他停下来 看手背 也看看自己的脚跟
那些草 一直到他的膝盖 如果不让它们枯掉 谁来除害虫
男孩和女孩 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
中间隔着七年,二千多个日出日落。不消看署名,我马上可以断定它是小海的。纯净,准确,到位。 小海对他的村庄,对他的田园,对他的北凌河已经不可救药。“我的父母还是照看土地的人/我的弟弟仍然是捕捉青蛙的人”。果真如此吗?我不知道。也许这些只是诗人的一厢情愿。因为这样子才会有诗,有浓烈不去的诗意吧。谁让那个母亲的儿子是一位诗人呢? 再过七年。小海回到《老地方》。
两个人朝村里走/垂弯下来的大槐树下/这老哥儿俩/被这棵槐树遮住了/没人注意到/一前一后,两人进了村 (一九九六) 两个七年了。十五岁的小海肯定早就不是十五岁了。青春不悔,轻狂不再。然而心情依旧。
鸟仍在飞/草仍在生长/……/失去的是一些白昼与黑夜/不变的是那条流动的大河 (一九九六)
于是我同样不可救药地回到一九八一,回到“河水要流的/要把这些岸边的船载走”……回到小海缔造的那个有村庄、田园、北凌河的小小世界。
三
不是今天。我从小就知道,诗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人是上帝遣到人间的天使。诗,至高无上。 没能最终成职业诗人也许是我毕生最大的憾事。 但我可以告慰于心的,是我一直在读诗,一直沐浴在智慧的光达中。真理与绝对无时无刻不环拥着我。 我因此钦羡小海。上帝待我不薄,待他则太厚。 小海不是百分之百的田园诗人。毕竟他一生多半生活在城市。村庄只是他的诗的主题方向。即使一位地道的乡村诗人,他借了诗人翅膀,仍然会扶摇于九天之上。上帝不会让真正的诗人短视。 小海正是藉着独赐与他的慧眼,从水滴中透澈宇宙,在桑田里回望苍海。诗使诗人博大了,浩瀚无边。 真理究竟何在?绝对究竟何在?
我知道/只有失去生命/才能获得生命/正如勇气从石头中苏醒/白草黑灰中/铜人为自身哭泣
这还是那个村庄诗人小海吗?是他。“村庄上我的叔伯兄弟/太阳旋转自在的力量/没有任何高山 丘陵 荆棘可以阻挡” 不是他又是谁呢?这是典型的小海之诗! 绝对,在一切相对之上的存在,也可以说是——最高存在。所有的智者、圣贤、艺术家,所有向往的终极。 然而上帝还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给诗人洞察一切的能力,却又让小海几近失明。正如他让贝多芬失聪一样,他的玩笑有点过了。小海抱怨过吗?
倾倒了它无数的化身 大地啊 如果我的前身就修苦行 我的眼睛不再像一把生锈的锁 我将见到母亲所讲述的一切
小海,小海,知足吧。真的,你已经够幸运了。
……☆☆☆☆☆☆☆☆☆☆☆☆☆☆☆☆☆☆☆☆☆☆☆☆☆☆☆……
●小海,多年来……
□皮 皮
我也写过诗,可那些写过好诗的人告诉我,我诗的意向有那么点诗意,但写的不是诗。于是我不再写诗,把那点诗意弄到散文中去了。
这么说似乎不够礼貌,但却是事实:像我这么写诗或写过诗的诗人不在少数。最初读小海的诗,立刻被吸引了。一是他不属于我前面说过的那些;二是我明白了怎样把诗意用诗写出来而不是用话说出来。
可惜我还是不会写诗,也许是因为没住过村庄的缘故。其实我想说,小海是中国最好感受村庄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他望着村外的时候,身后是怂恿他离开的力量,这时对村庄的审视便有一些不解和哀怨;反过来的视角,当他从外面回头望村庄的时候,亲切还加了一层疼痛……
作为一个读者,如果说这些内容并不那么重要,也许对诗人来说很不公平。但"村庄"系列作为小海的一首长歌,十分耀眼的是他弹奏时的"旋律",可能这旋律是我无法学会拥有的,所以更加尊重羡慕。
读小海的诗,已有习惯,出声读后,再把脑子打开,让另外的东西进来,久而久之,便不知道怎么分析他的诗了,心里想的是,那么好的诗,分析什么啊,读就罢了。
听说小海一直试图改变诗风,他说,最美最有力量的是直接把真理说出来。小海,别忘了把真理用诗说出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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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愿意做一个中国诗人 ——读小海的诗集《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
□曾飞鸣
小海曾经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如果一个诗人的一生中能有三五首作品流传下来,这个诗人就是幸福的;如果一个诗人能有一部诗集流传下来,那就显得太奢侈了。其中不难看出小海对待诗歌的态度。因此,《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对于小海似乎是奢侈的,正如他自己在书中所说:“我希望四十岁或者五十岁时能出一本自己的诗集”。然而,真正了解小海和小海诗歌的人很难相信,一个在少年时代就诗坛广受关注,大学时代就与韩东、于坚等人创办著名民间诗刊《他们》,20世纪90年代又以“村庄与田园”系列作品震惊诗坛的诗人小海却是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的作品集。 《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是诗人小海从事诗歌写作20余年来的一次作品总结,对于关注小海诗歌的朋友、研究小海诗歌的专家、喜欢小海诗歌的读者,无疑提供了一个完整的、延续的、纯粹的诗歌文本。在《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的诗歌作品中,我认为可以用“三点一线”来概括小海诗歌作品中的创作主题和诗歌风格。 “第一点”是以“村庄与田园”系列为代表的反映诗人小海少年时期对乡村生活感受和经历的诗作,如《平原的日子》、《村庄》、《母马》、《北凌河》、《田园》等诗作,这些作品充分展现了诗人对诗歌语言和意象的驾驭能力;“第二点”是以当下生活亲历者和观察者的角色创作的作品;如《春天》、《弹棉花小店之歌》、《写给人民路80号大院内的一棵树》、《可口可乐和终点站》等作品,这些作品将诗人小海的日常生活状态与诗歌建立起一种互应关系;“第三点”是以诗人小海以一个纯粹的诗人视角进入诗歌的内部洞察世界的方式,这类作品也最能体现诗人的诗兴与性情,如《失传的,沦丧的……》、《冰凉的,坚硬的》、《神性的讨论》、《诗篇中的神话》等诗作。而“一线”是指小海诗歌创作的艺术主张:当代诗歌的民族化,即绵延几千年的中国传统诗歌艺术之于当代诗人的精神渊源和诗歌意识得到了体现。其实,早在20世纪90年代,小海就多次提出中国诗歌要走民族化道路,中国诗歌要有中国人的诗歌面貌,要有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诗歌传统。当然,小海所倡导的诗歌民族化道路并不是将中国当代诗歌重新引向李白杜甫时代,而是将诗歌的写作方向投向中华民族诗歌血脉中流淌千年并继续延续至今的诗歌品质。在某些方面,它更适应中国传统诗歌所惯有的抒情、审美、节奏、意象。无论人们对待诗歌的认同方式出现多大的分歧,民族化诗歌道路肯定成为中国诗歌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途径,语言也往往回归到诗歌对于诗人写作的最初意义,对于那些流派性、倾向性、区域性的诗歌写作方式,显然不属于小海的诗歌范畴。在《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中,那种对生活的感受、情感的表达、世界的认知回归到诗歌本身的内心吟唱,无疑使诗人小海的诗歌作品与这个时代建立起自然而流畅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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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下海、牧野、李德武
●诗歌秩序与心灵自由(诗人对话) ——主持:李德武 交谈诗人:小海、车前子、陶文瑜、长岛
李德武:有些人总试图将诗歌秩序化,批评家们努力给诗歌贴上标签,诗人自己则热中于命名,这使得诗歌史某种程度上显得比诗歌更重要了。我隐约感受到这是一个拼命打造诗歌史的时代,而不是一个诗歌创作的时代。也许我的这一感觉过于主观,但不管怎么说,借助观念壮大写作声势的现象已成为一种时尚。我记得罗兰·巴特曾经将这样的写作称为“理论要挟”。坦率地说,我们在写作的初期都不同程度存在着“理论要挟”的冲动,只是随着对写作理解的加深,越来越感到写作不是受观念支配的,而是受心灵支配的。我想就此开始今天的话题,显然,这不是一个确定的话题,即诗歌要不要秩序的话题,或要不要诗歌史化的话题,而是关系到诸位诗人自身如何理解写作、如何实现诗歌创作的一些具体问题。为了避免泛泛而谈,请大家从自身的感受出发,谈一谈纯粹个人化的经验和见识。小海曾参与“他们”的创办,就请小海先谈谈创作与命名或创作与组织文学运动之间的关系。 小海: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特征之一,是意识形态化下诗歌与时代情结的一种传统延续。诗人面临的困惑居然不是词与物的关系,而是命名与时代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并不全是你说的罗兰·巴特的“理论要挟”,在中国,这是诗歌写作中依然存在的泛意识形态化的表现,至今还有市场,这是种政治文化观作怪。这已不是一个新问题,因为,不少诗人已经意识到了,并且对这些现象已司空见惯,不再对别人造成惊吓,至少像对你我这样的诗人吧,所以在我们这儿它就不再是一个问题。 当然,我曾经参与了创办过程的《他们》也许可以另当别论。当时,大家年龄相仿,创造的热情和激烈的争辩只在诗歌内部,也许有一些共同的趣味,一些自大的臆想,但各人的诗歌倾向和风格并不一致,也没有一个拥有绝对权力或权威的CEO掌控一切,在其中有一种民主的气氛,有一种创造的欢喜,更像是一群饥汉在一起享受大餐。在外人看上去好像《他们》是一个诗歌共同体,似乎就是为了谋求诗歌的霸权或话语的霸权。其实不然,更多的人可能想唱的只是自我之歌,并由此走向自觉的诗歌创作之路。我本人赞同健康的文学运动和文学活动,诗人们在一起互相切磋、砥砺、激励,使文学和诗歌弥漫在友情和青春中,总比现在,个个天各一方,怕谈文学要好一点吧。我们现在的谈话也是一种诗歌活动,好久不聊天了,在一起磨磨脑子,没什么不好。 “秩序”和诗歌“文学史化”的问题不是诗人关心得了的事情,虽然从内心即历史的角度看,每个写作者都在创造文学历史。“秩序”和诗歌“文学史化”对真正的诗人不发生作用,或者说对诗人不构成考验。这是常识。我愿意作如是观。这个问题也许对真正的批评家反而构成考验。恐怕现在很少有先贴出寻人启事,按图索骥,再规划秩序,进入历史的。这样的招式匪夷所思啊。我相信,每个写作者的初衷可能还是享受自由创造的乐趣,一直保持这样的初衷是不是才能成为一个自觉的写作者,我也不能肯定,也许不能这样要求一个诗人一生中每一次写作的冲动,但自认为至少写作的瞬息是神圣的,是人生中可感的时刻,受制于心的,而不是每天我们在紧张的生活中高速运转的那个大脑的,就是直接运用了上天给我们的禀赋。用德武的说法是“受心灵支配的”,我也赞同。 李德武:老车这些年来一直沿着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写作之路行走。就以上的话题,老车应该有话可说。按小海的看法,你可以不必勉强谈对你不构成问题的问题,但请你和我们聊聊这个问题的反面或隐藏的一面:什么是你当前写作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呢? 车前子:我少年时候写作,常常有紧迫问题追着我,现在想来,那的确是一些急需解决的问题。现在不这么想了,不是说没有问题,也不是说不紧迫了,而是对“紧迫”另眼相待。许多问题的解决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过程,用“催生素”催出的蔬菜,总是不好吃的。对于中国新诗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太短太少,也没什么过程——作为文学的过程是很缺乏的。说实话,我们都是序幕,好戏在后头呢。我相信后来者会把新诗写得好些。少民主,寡自由,法律不健全,也就没有新诗的环境。有时候我想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一些技术性工作。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急是急不出的。一个正常的写作者每天都面临问题,写一首诗就是面临问题,只是问题不是面临了就能解决的,往往只是一次次地围绕问题打转,因为有的问题本来就不是问题,有的问题是根本就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有许多伪问题,这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耗费了许多才华。如果我们承认中国新诗已经形成传统的话,当代无疑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阶段,于是越才华横溢就越会碰到伪问题。问题都是阶段性的,这话说对也不对,有一阵以为解决了,过一阵子它又露头。所以我想是不是所有的问题仅仅只是一个问题,只是我们把它细化了?但写作又的确是一种细化的行为和工作。对了,我想对你们刚才谈到的话题说一点我的想法,我认为写作当然是“受心灵支配的”,同时,也是“受观念支配的”,在我看来,观念就是心灵,观念心灵不可分割。它们是合而为一的。把它们分开,就像我认识的一个女人她说“我把精神给这一个男人,我把肉体给那一个男人”,我是很怀疑的。真能分得这么清楚吗?无非是托词罢了。至于“这是一个拼命打造诗歌史的时代,而不是一个诗歌创作的时代”,这说法很到位,显示了我们的现实。但现实之所以为现实,这不是诗人们的愿望,是无奈与焦虑之下的策略。我本人对策略没有兴趣,但很欣赏某些诗人的策略,只要不让自己的策略给策反了,我看也无妨。我当前写作面临的问题是,这个问题很朴素,怎么把正写着的这一首诗写好,而不是期待在下首诗中“提高身价”。我对其他人说过,“我的美学是不抱希望”。 长岛:对于诗歌,我一直没有太多的话要说,而且多年来,我对那些“话特别多”的诗歌写作者也没什么好感,他们的诗歌基本上我是没兴趣去看的。当然我的诗歌他们也许也不会看。相反,我对那些少有声音、却一直孜力于诗艺锤炼的诗人的作品始终葆有敬意,他们的诗歌一直是我所信赖的。我这么说不是我有多么清高,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作为一名诗歌写作者,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写作练习后,其实我对诗歌的理解已经变得十分简单,那就是尽可能地写好我的下一首诗,所以从这一点上说,我特别赞同老车刚才的一番话语。诗歌既然是一项心灵的事业,那么与心灵无关的东西,比如秩序呵,命名呵,我就用不着在上面多费心机了。我很难想象,一个心浮气燥的人,一个整天把口号挂在嘴上、脑子里满是诗歌史的人,他(她)的诗歌里能有多少可靠的成分?我总是这样认为,一个诗人在生活中就该是安安静静的,他广读博览,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而他的心灵则是完全敞开的。诗歌写作说到底,就是在探测写诗人境界的高低,也是写诗人综合素质的全部体现。在这一点上,我情愿认为自己是一个没出息的诗人,我只在意能否诚实地为自我的心灵写作,而不想在秩序上多一些关心,在诗歌史上留几分野心。 陶文瑜:先说几句题外话吧,我现在基本不写作诗歌了,不是诗歌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有进步,很不好意思的。但我一直是把自己当成诗人的,我觉得诗人是一份光荣。只是因为不写了,在我心里诗歌有点前妻的感觉,对前妻说三道四总是不妥当的,谁能以为这是一种爱情的真切和持续呢?是不是?关于旗号和标签,我倒不觉得是一个问题,写作总是要交流的,这样做是为了交流方便吧,好比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人家,大家都有个门牌号,而这一条巷子,也有一个名称,就这么回事。说到底大家在乎的还是作品本身。再说一句题外话,江湖上经常能遇上谁是谁的多少代传人,大家打一个哈哈就过去了,心里面根本不当个事,说得再过分一点,几百年的事情,中间那个环节出点问题也保不准,是不是?其实我更关心的是创作者不要因为这样的旗号或者标签束缚住自己,更不要从一而终。我十分欣赏德武身上的那一种忧国忧民的状态,也很理解,德武像一个恋爱中的男人,爱得很真爱得很深,也很认真,能够保持住这种状态是不容易的,我更像一个结婚之后的丈夫,太柴米油盐了,也不精神抖擞,要不我以听为主,听你们说一会,学习学习再学习。 李德武:对老车刚刚谈到的“我们都只是序幕”这个问题,我有不同的看法,虽然,我早在2000年就谈过“一代人解决一代人的问题,为筑就大诗人奠定基础”,但现在我不这么看了。原因之一,我压根就不把造就一个虚拟的大师或尚不存在的诗歌时代当作写作的目的,我最关心的仅仅是当前如何写出新东西;原因之二是,即便未来人们会把诗歌写作推向一个新高度,也不标志着那才是诗歌存在的最高理想和光荣,诗歌存在的光荣在于她始终被我们热爱着;原因之三,就审美而言,尽管中国新诗处在成长期,但我们并不能断言后来的诗歌就一定比先前的好。这是因为诗歌写作不单纯是一项技术性工作,可以用先进的替代落后的,写作是对灵魂的收藏,就此而言,我以为诗无进步可言,诗歌的发展动力永远来自对美的无限丰富。是的,严格地说,“受心灵支配”和“受概念支配”很难从人的身上分清,有时,“心灵”正是某种“概念”充分渗透到生命之中的结果,如同参禅经历的三重境界:“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一样。但我谈的“理论要挟”是有针对性的,是就停留在“见山是山”写作阶段的某些现象而言的,因为,处在这一阶段写作的人容易因急于确认自己的身份而陷入诗歌写作的误区。即便这样谁也无权剥夺他人行动的自由,也不可能“催生”谁,感悟是靠个人自觉的事。小海疑惑为什么诗人面临的困惑不是词与物的关系,而是命名与时代的关系,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不妨就此展开探讨,词与物的关系究竟带给诗人哪些困惑?解决词与物的关系是不是就意味着跨越了诗歌创作的障碍?也许,这个话题朦胧地牵涉到诗是不是“到语言为止”的老话题,但我想今天我们在写作中对诗歌的理解已经远不是这样幼稚。对不起,我使用了一个不该使用的词“幼稚”。基于对诗歌写作可能性的追求,我知道大家诗歌写作的风格都各不相同。那么,诸位是如何在写作中处理词与物这一关系的?假如,你压根就不把词与物的关系当作写作中突出的问题来重视,你更重视的是什么?譬如形式?经验?游戏?…… 小海:词与物的关系,往大处说,是人与世界的关系,爱智慧的人会这么说。我们今天主要是针对诗歌,我说的词与物,不只是说诗歌中的主客关系和诗人们如何处理这种主客关系,也包含了诗人对词与物的再定义,再命名,诗人有造词造物的能力和权力,创造、创新是诗人的本能和天赋,如果可能,诗人们何尝不想改造这世界呀。谁说的呀:诗人是未来世界的最高立法者!雪莱?这是说词与物的关系吗?别人会说这是诗人往脸上贴金,自己抬举自己。扯远了。还是向老车学习,回到具体问题。对于一个正在写作中的诗人来说,他不可能考虑太多,考虑太多就是杂念或者说是起了贪心,对写好一首诗的本意并无帮助。进入真正的写作是当下的、即时性的,大脑让位于心灵,是在“一首诗的状态”中,这时候应该无关乎学养,词与物只是作为一个背景而存在,更多的是要服从于本能和天赋。这就是我说的让我们回到一首诗的状态。在这个时候你不会太多关心词与物的关系,你可以说这也是另一个可疑的伪问题。德武提出,如果压根儿就不把词与物的关系当作写作中突出的问题来重视,你更重视的是什么?形式?经验?游戏……,其实,对诗歌来说都很重要,当你进入诗歌的一刹那,它就和词与物的关系一样重要了。它们是相关联的。但真正进入写作状态,这些可能都不在考虑之列,都不重要。这就是诗歌不同于其他文体的地方。在写作前就知道效果或者一首诗的有效性比较难一些。一个诗人在写作之前就说他的下一首是“重要”的诗,那他肯定是一个“重要”的诗人,一般的诗人没那么牛。 诚如你所言,“诗到语言为止”的确是个老话题,它是在八十年代的特殊语境中产生的,是对当时还弥漫在诗坛的意识形态写作的一种反拨,呼吁诗歌回到语言,重建诗的语言秩序。你只能将它作为是一个矫枉过正的说法,如果作为诗歌创作“语录”,就要上当。诗人通过词、通过语言向可能进军,诗人也是通过词、通过语言来确立自身,这是一个进步。你说词与物的关系究竟带给诗人哪些困惑?解决词与物的关系是不是就意味着跨越了诗歌创作的障碍?还有就是写作的人容易因急于确认自己的身份而陷入诗歌写作的误区等等。其实,我的想法是,诗人急于确认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错,每个进入自觉写作状态的诗人都有确立自己的面孔和方式的要求,并由此进入语言的操作层面,落实在语言上,语言催生诗人。但对语言的顶礼膜拜能解决所有问题吗?不能。这只能是一个虚拟的假设。语言可以将语言自身作为唯一源头,并由此获得新生的动力吗?事实上, 我们知道,没有一个诗人的问题只针对语言,语言只在语言的假想层面上才成立,它不可能解决诗人的一揽子问题,即使他自认为如此也是做不到的。在词与物的关系中,执于一端,就能带来语言能指的直接享乐和盛宴?只是一厢情愿的一种话语幻象。词与物的关系带给诗人的困惑也不仅是现实中的词不及物等问题,或者单纯理解为一个技术问题,技术可以破解呀,它只要存在于某个意义上。就是说对真正的诗人而言,语言还只是个小问题,永远只是个序幕,这又必须回到词与物的关系上来,回到初始观念上来,因为我在前面说了,词与物的关系,追究到终结是人与世界的关系,涉及人的标准和价值观。诗人的事业就是在限制中寻找无限可能,事物不只是隐藏在词的背后,而是相互隐匿。词与物的关系无法解决,你所说的障碍就永远存在,这没有办法,诗人的努力可能就是在词与物的对应关系中去建立词的伦理。 车前子:我说的好戏在后头不是说我对未来有所企盼,无非是我对自己不够满意。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好戏在后头,是句俗话,我说了,没什么深意。序幕过后也或许什么没有。或许永远是序幕。只要是艺术,就没进步这一说。它仅仅能够变化。我们已经到了没什么可写的时候,一切都那么多,而不是少。正是“多”使我们没什么可写。汉语诗歌的问题不是词与物的关系问题,在我看来,诗歌之中既没有词,也没有物。勉强有的只是字,一些字,几个字,被神魂颠倒排列在那里的几个字。没有形式,没有经验,也就说不上游戏。游戏就是形式,就是经验。诗歌有到什么为止的话,我想是到文字为止,但我相信连文字也是能被超越的,当一首诗能让大家措手不及,与其说是艺术观念的冲击,不如说是帮助某些人超越了文字。汉语的美已经被涂抹掉了。我们在用假定的语言写作。没有记忆。我在另一个场合说过,再说一遍:一个诗人没有当代生活。我说话就是主观,说出来后才知道。我一直想把话说得客观一点,却越说越离谱——谱(我在这里把“谱”主观为乐谱。如果是家谱、光谱、摆谱的“谱”,另当别论)在作曲家手下是主观,在演奏者目前又成了客观,所以我的话或许又是客观的。但我不知道客观在哪里。我同样不知道哪里有主观。我没有说没有主观和客观,我说的只是我不知道主观和客观。所以我刚才说“我说话就是主观”,完全客观得很。换句话说,所谓诗歌就是一种主观,所谓当代生活就是一种客观。换句话说,所谓诗歌就是一种客观,所谓当代生活就是一种主观。换句话说,所谓诗歌就是一种主观和客观,所谓当代生活就是一种客观和主观。换句话说,所谓诗歌就是一种主观和客观的否定,所谓当代生活就是一种客观和主观的肯定。这么换了几次,我觉得稍稍接近我的想法,就是:诗歌是主观和客观的否定,当代生活是客观和主观的肯定。我不知道主观和客观,但我有否定和肯定。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诗歌是主观和客观的否定”云云,也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真实的想法是我没有想法。诗歌拒绝想法——它是否定的方式;当代生活更不需要想法——它是肯定的方式。以致连否定和肯定也缺乏界限。想法是界限。既然是想法,必定是界限。界限总是早被安排好的结果——它是退回去的策略、权威和回忆,还不是回忆,回忆是另外的缺乏界限。我对观察家保持着华丽的敬意,我却无法观察,比如观察当代生活——因为我不知道客观。我之所以不知道客观,是因为我从不知道主观。“我有什么主观啊!”这是我的格言。我用否定着肯定的否定写作诗歌——这是我的生活,没有当代的生活。我这几年的发现是没有什么当代生活:当代是比生活更大的虚构(生活是比诗歌更大的虚构)。或许也没有诗歌:诗歌是迟来的事物。我竟然又不能“空”在梦幻想象之中。我在另一个场合说过,再说一遍,就是这么回事。 陶文瑜:老车的说法有点意思,我比较赞成,我觉得我们这一辈和我们的上一辈还真有点匆匆忙忙登场,草草了事收兵的感觉,问题不在我们,也不在诗歌。武打小说为什么好看,因为里面有了武功的成长,我们是一下子长大成人了,一下子到了山顶上,留给我们的余地太少了。说起“他们”我倒想起个事情来,我最近读到了韩东的小说《扎根》,真是不错,文本有意义,语言也有意义,而且不留痕迹。我就想到诗歌,诗歌其实是一种内功,就像样板戏里说的,有了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能喝了。 李德武:我基本赞同小海的观点。诗歌的语言问题决不能降低到或简单到语言学上来认识。深层次说,诗歌的语言问题不是简单的表述问题,即语境、语速、语调问题,而是生存状态问题。20多年的写作经历让我越来越感到,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所以,词语的意义并不在于是不是拥有及物性,也不在于对概念(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而仅仅是和生命息息相关的呼吸和心跳。诗歌必须从本文回到心灵本身,才能找到她持久生存的本源。在这方面,长岛也是深有体会。不过,小海又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即“词的伦理”,我觉得疑惑。我不知道应该在审美的高度来认识这个“伦理”?还是在某种道德的角度去估价它?倘若是前者,我倒更愿意把这个“伦理”叫做快乐原则。因为,即便在诗歌的话语中存在某种“秩序”,那也是心灵在对美感应中留下的轨迹。而倘若是后者,我就不可能接受了。我无法想象,让渴望自由无羁的心灵最终归于某种词语伦理的约束,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要说词语的伦理,我觉得只存在一种伦理,那就是违背自己的心性是最不道德的写作。 长岛:老车说得太玄了,我有点听不懂。我宁愿相信自己的诗还没有写好,也不相信理论对自己的写作有什么具体的帮助。老车呵,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反正你一说话,我就得仰视你;一仰视你,我的脑子就晕了,没办法。不过我认同德武刚才作的一番小小总结——的确如此,从深层次来讲,诗歌的语言问题确实不是简单的表述问题,即语境、语速、语调问题,而是一个写作者生存状态的问题,语言只是他的这种状态的具体反映。说一点技术上面的看法。我想,对一个诗人来说,技术永远是至关重要的,它是一个诗人不断深入下潜的工具,就像潜水艇。它不仅使一首诗的生成有着多种乃至无限种可能性,同时也是直接检验一个诗人具有多少创造力的重要表现。从我个人的写作实践来说,我觉得它的最重要之处还在于让我在一首诗的具体写作过程中,在对相对应的词与物的寻找中,找到最准确的搭配,并且不断地激活它们,使得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成为有血有肉的生命。所谓举重若轻,就是我对自己诗歌的理解和要求。诗歌应该是记录我们心灵、也是我们生活最本质的那部分。德武刚才提到“诗无进步可言”这样的说法,我倒觉得颇有意思。从某种角度来看,我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呢。 小海:我一提出这个概念,就想,坏了,一脱口而出就要被你们抓住不放了。早知道换个说法。简化一下,这么说吧,伦理就是秩序。而诗歌中的秩序化又是我们大家反对的。那么就是人在词与物的对应关系中去建立诗歌的个人伦理吧。好像现在大家对当前的诗坛都不满意,又似乎大家都很清高,事不关已。实际上是有问题的,我不针对别人,是说我自己。想一想就知道,都说诗坛不行或者诗歌不行,实际上就是说自己不行,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这样说不是硬要把诗坛和我们扯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是本份的诗人,不是所谓的“大嘴巴”。想想,一个时代,没有个人认同的诗人,我不是说集体认同或集体创造出的诗人,也不对头呀。原则上每个人都会说,上帝死了,我认同我自己呀。那么,个人写作是最好的托词和挡箭牌。记得我也曾在以前的文章里提过个人写作,至少是对此表示赞同过吧。问题是这么多个人写作,又经过这么多年下来了,个人写作都在哪儿了呢?疑点出来了,没看到那么多个人写作啊。还是那么多一窝风的平面化写作。只是我孤陋寡闻?也许。诗人们很多时候都像我这样只是在自问自答。那么,就把你的个人化写作上升到在词与物的对应关系中去建立诗歌的个人伦理吧,这是不是真正的个人化写作?即建立个人的诗歌秩序,与我们共同反感的那个“诗歌秩序化”相抗衡,在这里,我愿意把你说的这种“诗歌秩序化”作为一个传统来理解。这是回到你的第一个问题,并就事说事。谈到伦理,总让人想起道德、规范等等,这是很自然的,其实我是宁可不用这个概念。德武甚至说出:“我无法想象,让渴望自由无羁的心灵最终归于某种词语伦理的约束,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愿意把这个“伦理”叫做快乐原则,我也不会反对。这样说吧,符合我们心性的和审美的就是道德的,好吗?我所说的诗歌的个人伦理如果不是符合人性的,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既然我们认为一窝风的平面化写作是可疑的甚至是“不道德”的,那就从真正的个人解放和自由创造的意义上去理解它吧。在这一点,我们无疑是一致的。现在,让我们把伦理这顶帽子拿掉,向诗歌脱帽致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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