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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人库:祝凤鸣
文章来源:综合整理 作者: 发布时间:2006-03-02 14:53:36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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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诗人祝凤鸣照片]


  诗人简介:祝凤鸣,男,1964年生于安徽宿松县,1981年考入安徽师范大学地理系;大学毕业后曾在黄山、马鞍山等地中学任教,1993年调入安徽省社会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8年起,兼任安徽电视台社教中心编导。
  作品多抒写乡村感受,忧伤、神秘的内心景象,使乡土中国的现代表达得以进一步完善。。
1998年参加《诗刊》社第十四届“青春诗会”;电视纪录片《我的小学》曾获“金熊猫”国际纪录片大奖,中国纪录片学术奖一等奖及最佳编导奖。


诗人代表作:


·古老的春天

一轮明月升起,村里的人围坐山坡
观看露天电影
银幕上,一个身披镣铐的受苦人
正缓步走向刑场
他的坚毅,他的悲伤
印在每一张发呆的脸上。

天上,正在发生月蚀
满地松影
渐渐变淡、消失,
我第一次感到了光阴流逝的秘密。

1996.11.10


·图案

我记得凌晨,南方水田的铜镜里
大梦飞旋,
一只白鹭,单腿侧立着,这坚硬的

弯曲的火苗
使中天的弦月越绷越紧,我记得……冬天。

山坡上满是蓝蓝的
移动的三角形野兽,风的肩膀
撞击着黝黑而干燥的
树的骨骼——你的双乳如坚果,

痛苦如乱石,如此沉重而缓慢地涌出。

远处冻僵的水面
出现了第一个急速的圆圈,白鹭飞走了……

我记得在黑沉沉的青年时代
山顶上的冰块发着红光
我们坐在风里,

搜集着木材,引火物,纸张,
一遍又一遍地升起火来。


              1996.2.22



·白夜

……忆及童年,芦村,三更之夜,
池塘展开
如黑色大花。

青蛙叫喊着
到处是春暮之火;
树枝间,月亮
燃烧着它的白骨。

无名小鸟
喁喁嘤鸣
噢!万类的痴迷夜。

青龙的雾霭淡了,在东方
清晨正纠缠着升起

在强光的洪流
倾泻之前
我想扑进池塘……

扑进时光碎裂的夜晚
或另一个人的躯体。


          1995.11.29



·黎明


姑娘,你这碗泉水是慎重的
水面黝黑,倒映着
繁星……人世的微光一点一滴

你是宇宙的乳汁,刚刚凝成
你是垂柳,红雀,新耕的田野
也是粗砂和黑岩
时刻散发着清香

你是虚幻
苍穹里,云霞庄严,宛若铅石。

许多星星消失了,一年年
它们的光芒依然在高处喷射、传递,
沉落在另一片铁青的旷野。

                     1996.2.9
 



·流星纪事


有一次,丘岗夜色正浓,二月还未苏醒,
我踏着回家的羊肠小径,在山坡

白花花的梨树下,碰见邻村
疲惫的赤脚医生,面孔平和。

“刚从李湾回来,那个孩子怕是不行了。”
他说,药箱在他右肩闪着枣红的微光。

路边的灌丛越来越黑,细沙嗖嗖——
我们站在风中,谈起宅基,柳树,轮转的风水。

阴阳和天体在交割,无尽的秘密,使人声变冷,
“……生死由命。”这时,蓝光一闪,
话语声中,一群流星静静地布满天空;

还有一次,我和父亲走在冬月下,
旷野的一切仿佛在锡箔中颤抖。

脚下是隐形的尘土和古蟒的灰烬。
父亲拿着铁棒,问我:“你怕不怕?”

哦,我抬起头来,猎户星座在中天闪耀,
空中传来千秋的微响——

那无声垂落的,是流星,还是一道道蓝色的鞭影?

                1995.12.5


·所见


有一次,在梦中
我蹲在一个温和的角落
秘密地观看
一头母牛产下红色牛犊
并舔净它,给它哺乳。
夜色明净
青草芳香
在早春草原荒凉的中心
红盘的月亮
洒下碎火
我的眼睛有着
焦虑的妇人的柔情
我请求他们
在梦中,我跪下并请求他们
也给我一个位置。


·河湾里

枝头雀鸟纹丝不动,仿佛一团团黑泥
在阵阵压紧的空气下
河水有力地打着旋涡,千百个冬天都是这样
人们隐蔽在远处的坟茔
和山间静谧的屋脊里
鹅卵石孵不出红色小鹅
只有波涛偶尔剥下几片沙粒……我将
渐渐衰老,死去,哦!故乡,若是真的
能再转生人世
我还要回到这里,看着喜鹊和乌鸦
被杨柳的绿焰摧飞
杜鹃花的雾霭散开,一年年
田野冒着热气,泥土飞卷
在太阳炙热的炉膛里
我与兄弟们耕作着,叹息着,歌唱着
辛酸又疲惫
直到双手把锄把磨得银亮
山岗上淡淡的满月
使万物酣睡,沉落,我全部心灵的迷雾
也缕缕消失……

         1996.2.16


·河边

七月堂堂的大河更加眩目。
河面上蓝雾飞卷。
在漫长的河边见到蝴蝶,
我们彼此惊呆了,
心在暗处千呼万唤——

风凉心伤的年华
河水冲洗着我们
又依恋、又折磨
你突然抓紧我  你说:
“我要抛弃
这无限烦腻的人世。”

一百个冬天踩着冰雪过去,
旧年的河水又回到岸边,
但我们永不会再见

有多少永恒的绵绵细沙知道,
这生死的秘密,
另一个世界无言的欢乐。

             1993.5.11




·乡村冬夜


杏枝变黑  麻雀敛翅
孩子们从池塘的蓝冰上
一个个飞起

灯光惊醒枣木的窗户
泥地上已是斑斑牛迹

远处的田野里
黄鼠狼热血沸腾
它的心跳
它无穷无尽的惊悚

溪水绕得山坡晕过去了
山阴里走下
几个归家的发亮的灵魂

之后一定是这样的景象
月亮的斧头在树丛里滑落
头顶的木星又白又亮

1993.5.10


·芦花村

记起春天芦苇的日子
兄弟们的脸孔酡红
太阳把柳影映到田埂上

四野是春耕的冷静的人
淡白的桃花下
斑斓、焦急的群虎在跳跃

这是我们的村子
还没有到芦花泛白的季节
花椒和山杨还未透出朱砂的颜色

母亲是疲惫而坚忍的
是什么使她哑然无声地伫立
 在先辈的宅邸中?

池塘里有禾苗的影子
有挽起裤腿洗涮的人
孩子们在清浅的水里摸虾

这纯真的景象随风晃动
这是我们的村子
在如此温和的地方

许多人离开又回来了
村头还有数不清的未世者

还没有到芦花盛开的季节
那是秋天  我们村子同舒州相邻的山顶上
飘飞着纤长的红铜的月亮

                1994.3.14


·音讯

十一月,门前收割后的晚稻田里
渠水汩汩流淌,
麻雀在寻找谷粒,奶奶望着落日
在干燥的荆棘旁
一边收衣,一边叹息:“……唉,都三十年了。”
祖父是在一个月夜被抓走的,
一直没有音讯。

傍晚,西风吹过山脊,
我和父亲在山坡上挖土,松影里
一只黑狗睁亮双眼,
父亲弯腰拾起一根白骨,
细细打量
那是一根人的腿骨。

远处屋檐下,奶奶的身影
如皮影戏般摇晃,
晚霞中,父亲一动不动,
穿着灰布衣裳,仿佛一个戴孝的人。

1996.11.9


·小河沿

赤杨,卵石,杂草中匍伏的黑牛
一只变蓝的鸟
带着我的忧愁,将头插入水中
河心,葵花形石桩激起涡流
我从前来过这里?

三月,绛紫色黄昏
沉积着悲痛,
一个久已消失的容颜又浮现在风里
……对岸,萤火点点

禾墩送来白色葫芦花,
……哦,白色葫芦花

           1996.11.12


·往昔

多少次,山村沉陷于暮色
深不可测的谷底
是藏满刀鱼的溪流。
路边,茅草花的长穗
顶着蓝晶晶雪块,仿佛亲人的脸。

我将双耳贴在岩石上,
周围冰天雪地,我却在燃烧。

多少次,竹林里小屋
传出蒸气和灯火,
还有老妇人如泣的歌声

离村多年,多少次 我凝视着月光
阵阵洒落在村口,
雪地上的天空
现出银晃晃闪电,现出
那无涯黑夜漫长的神经。

               1996.5.3


·正月的美丽


河水上漂满石头  邻家的女孩
红围巾  黑衣裳  正午骑着一只凤凰飞走

坡地上残留着马的气息  没有流水
没有人知道  门户敞开
雪粒的亮光映照蓝色的厅堂

灯笼埋在地底  哑孩子哭泣
风里的葡萄藤何时结满水晶  何时

姑父们坐在屋顶上  太阳  太阳
南方红铜的镜子  满是蝙蝠和草垛的倒影

谁家有垂危的病人  檐下的玉米飞来飞去
雁  烛火  和河堤上的唢呐飞来飞去

众所周知  穷亲戚独自在树下歇息
母亲高喊  亲人呀  我的花园和前世在你那里

我是自由人  在去教堂的路上
看见田垅边缘满山白银升起火焰
村子宛如一片树叶在地上急速旋转

                     1989年12月


·湖畔

你可记得山里的湖泊
鱼群在水底渐渐消隐
茶叶和茶花中间
你穿着白色的长裙

我站在水里
点数着砂粒和卵石
你在岸上奔跑
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你可记得山里的湖泊
飞鸟飞过我们的头顶
波涛停留在蓝色的天边
我拥你走进夕阳下的树林

昔日湖边的女孩
今夜多么平静
小镇传来祈祷的钟声
我默念我们早逝的爱情

         1989.3.10



·枫香驿

朝北的路通往京城
汗淋淋的马在这里更换
少年时我从未见过马
通过我们家乡的驿道
秋天来了 红色的叶子落满路面
枫香驿,在以往的幸福年代
稻田里捆扎干草的
农家姑娘
在一阵旋风过后
总是想象皇帝的模样
我的乡亲们都是穷人
孩子是穷人家的孩子
驿道一程又一程
没有一个人能走到底啊
夜色里飞驰而去的消息
都是官家的消息
随后是冬天,飘雪了
枫香驿便渐渐沉寂下去
在一片寒冷的白色里
很少听得见马蹄哒哒的声音

                 1988.11.29


·白石坡

想起你就想起童年和祖母
小小的燕子在坡上飞舞
清明和除夕的傍晚
夕阳的光辉红红地
照着矮小的黑松
和朝南的墓地
我们把酒和茶水摆在浅浅的草上
祭奠很早以前死去的亲人
弟妹们都回家去了
我想我们的村庄是多么穷啊
炊烟从各家的屋顶升起来
我很小的时候
祖母总是很疲倦的样子
有时祖母带我去看
坡顶小庙里泥塑的菩萨
归来走在窄窄的路上
两边都是水塘
祖母晃晃悠悠地
我真想扶她一把
今年我走过很多地方
身上布满灰尘
我能扶她一下的时候
祖母却死了  埋在白石坡下
那块长满荆棘的地方
我至今还时常梦见那个地方

             1988.11.10


·县城

城里的人把手
搭在锌皮屋顶上
望见城外疲惫的田野
开满石竹花
一些女子从戏院归来
一些雪白雪白的鸽子
在空气里漫步
如缓缓浮动的积雪——

店门开着  天很热
有人安贫若素
从客厅深处走出来
有人仰望天空  看看四周
不知身在何处

有人梦见正午的火把

一个突然的渴望
使水果摊前
一串串香蕉如碧绿的小鸟
临空飞起
使进城谋生的外乡人
口唱小曲
想掉头重返
遥远而又贫穷的家乡

      1988.11.30


·请求

请求樟树  树下的人
抬起秋天玄色的棺材

请求死者复活
用肩膀把我扛到山上
请求山上的人们记住我

还有母亲
和我爱的人

一束斜斜的月光
把黑色的柳树
推倒在地上

阴影一动不动
天很晚了 我想独自走走

请求我的船划过中午
消失在明亮而辽阔的海水中

                   1989.12.20


·田亩

山阴尚有积雪
山岗的南坡明亮
溪水低浅
田亩抖动着隐密的梦寐

这田亩下埋葬着雷暴
人的骨头
和千百个秋天的月亮

这田亩里还埋葬着
寂寞的狮子和春霞
黎明里悄悄锈蚀的犁铧

此刻,残破的小路上
走着几个闪闪发光的
春耕的人——

他们黝黑、平实
承接天空广大无言的映照

风起在夏天
禾苗的青火呼呼逼进
乡村少女忧郁的瞳仁

秋天辽阔
大地向红砖的村子倾倒

这田亩下还埋葬着火种
难隐的幸福里
暗逝着久远的艰辛。

            1992.10.9  


·鸟巢

在我们乡下
最早的巢建在向阳的坡上
人们在日光里慢慢变黑

我有时深夜去井边
碰见乌鸦和鹭鸶
它们是否与我早逝的姐姐有关?

在我们乡下
每棵桐树下都有一个人
你到门外晒衣服
往往能听到大雁的叫声

几千尺花布在空中升得更高
几千盏灯笼——

多少夜我碰见观望星宿的人
在月亮下回家
喉咙里发出斑鸠的声音
他说刚才有一只鸟
朝湖北飞去

在乡下  父亲总是搓着双手
笑着对我说
房子年久失修,鸟也没有了
那些巢又有什么用

               1990.3.10


·亡灵

我又望见你了
你赤裸的白色的身子
如一团吉祥的棉花
挂在门前的枸桃树上

你是谁的妻子
为何远离桔花和孔雀的家乡
像从前一样
你的躯体在露水之下
散发腐土的气息
与寂静和麦秆相依

我不与你说话
我把手伸给你
但救不了你  夜里多雨
月光往往又被西风卷去

如今蝴蝶在深海里飞翔
石头的翅膀就是你的翅膀
你贫穷的脚
和空荡的衣衫
和澄澈的生命
再也回不到出发的地方
你只能在香芹和萤火中流浪

           1989.3.4


·瓦

有时月光照着
邻家的屋顶  隐隐约约
瓦垄和瓦沟
反射大片的青光
祖先们坐在屋顶上
黝黑、苍凉的手臂
无声地垂下

那些拨弄粘土的手臂
那些火光中微明的手臂
静默地向我叙说
陶瓦之事 艰辛之事
更远的地方
我看见一只温顺的小猫
如一支蓝色的火焰
在村庄潮湿的瓦上
忧伤地滑行

我差不多走遍南方
所有的村庄  子夜时分
面对屋顶
面对那些火光和身影
那些瓦片上窸窣的声音
我想到的只能是
焦虑的不愿安息的灵魂

            1988.5.27

·庭院

我在庭院的水里
遇见亲人  那闪着金光的眼睛
望见世间的鸟雀
那是哪一年的鸟雀
为何有一颗琥珀的心?

我们的葡萄架多么高大
清凉而旋转的腾蔓
传来地底的钟声
那葡萄的目的
那水晶的目的
我不知怎样才能抵达

翻墙而过的人
已成为我的父亲
灌木丛中的花朵
寻找它在天上的倒影

在白雪的檀树上我等你直至天明

                   1988年10月


·火炉

蓝色的银箔镀在我的身上
我低垂着脸  梦见鸟卵和桃花

有一个人……在河流的另一边
一个疯子  在卵石的阴影里
双手中的海棠冻成痛苦的诗篇

群山深处  清冷的岩洞里飞来白雪
一片又一片  这关系到沉没的年代
瞎眼人望不见太阳  只有
孤单的蓝火炉像受伤的女儿挂在天涯

那薄薄的光明射在你的身上
你是母亲  从那高处向下观望
然后又离开  宛如神从云端消隐

1990年1月


·夹竹桃

秋天的丝绸  危险的婴儿
红花和蓝花
你看你把美深藏在鲜血和翡翠之中

你回过头来
是什么声音惊醒你
有人在深夜离开枝头
你飞离枝头
早逝的乌鸦羽毛变白
贴着地面无声地飞走

星辰垂落  水声嘹亮  落英飞扬
我是谁  我是否
就是那遁行于地的白光?
多么忧伤的花朵  明亮的婴儿
构造  和  力
已经不在人世……皮肤冰凉

世间的光阴多么短暂
是谁为你取走薄薄的衣衫
血液和宝石已经不在人世
多么短暂

1990年9月



·持烛者

正午的持烛者  站在宁静的日光里
和善地  孤独地  没有护送的人
站在树荫和凉水里
白生生的蜡烛
风里的烛光展开黄绸
田野响起霹雳
光辉的露水升腾
家乡萦绕在心上
心爱的人坐在古塔里
持烛者
看见天边婆娑的天幕
看见微微晃动的蓝镜里
自己的嘴唇
火红而新鲜的嘴唇
倾诉着人类的悲哀。。。。。。

                   1989年3月

·返回

偶尔回到小镇
百感交集 食品站前
依然蹲着五颜六色的人,
姓陈的傻子还站在小街中心,
杨树叶哗哗作响

伞厂后墙上
我屏声静息的身影
还刻在那里——少年
不可触摸的炽热迷狂

哦,黄昏,包子店冒出热气
生活回来了,
一首诗出现了,晚霞横空
电站边的竹林
正徐徐落下冰雹般的鸟群

        1996.11.4




纺织品商店

啊,柜台沙沙作响,一卷蓝布拉开了。

立柱上亮晃晃的长镜
只能照见一个售货员  一个顾客
可整个商店在飞卷
人群的碎步急行
点头,比划,
伸长颈脖的讨价还价,
哪儿来的这么多热情,
这么多易朽的、未名的、炽热的躯体?

这里卖掉多少布啊?它们
都到哪里去了?
时光展开徒劳而又忧伤的长练,

这实地的景象仿佛梦境
店堂拐角处,玻璃围合的账台里,
一个女人耳挂金环
正埋头书写……她的安静令人吃惊。


1996.11.15

















耸壁寺

天窗撒下微光,厢房昏暗,
很久才瞥见师傅清瘦的面庞。
我们谈起生死、圣谛,
和怎样戒除情欲的烦恼,
墙根,一只灰鼠
探出脑袋  它何时能摆脱轮回?

斋饭过后,师傅掀开缸盖
让我们观看
他去年自种的稻米
这万千颗粒,尚未露出它的本义

寺外四顾空阔,一碧无际,
牛羊在坡上吃草,
拖拉机顺着谷底小路开去,
身前身后
松树绿得发亮,几乎使人痛苦

1996.10.20


·日光下

日光里  树木吐绿
纷飞的候鸟从远海归来
村落有着矿石般的迟钝

我醒得太早
是南风吹开了我的眼睛

山谷下的水库边
姑娘们在尖叫
她们成群结队  无端端长大成人

因为躯体的局限
凉风习习的蝮蛇背上
永远是一片深渊般的寂静

我见过多少早春的太阳
四野尽是新奇的图案

一只纸筝在日光里落下
我已虚度了一生

             1994年4月


·童年

平野和大雪涌入胸怀
柿树的叶子落了

我手扶门框漫长的落寞
还有石块砌成的长墙

大地总显得虚幻
这当然包括东南的村落
梅树上新生的点点红斑

晚霞在飞舞  哦
是谁布下这无边苍茫的景象?
是怎样的恩情留下我?

童年带给我一生的衰亡
一阵哀伤的动情叫喊
还有井底仙后星座
急速的无尽坠落

……年华和井水
沉沉睡去 不管多久

水底总会传来秘密、刺耳的声音
               1992年8月


·归乡

过了三十年  离别
冬日城市的奇观
我乘船归乡

哦  树叶间浮现出
久违的长着雀斑的笑脸
我的父母
双手放在膝盖上
向我叙说
我手提布鞋的黝黑童年

――那时栗树撑起
苍天和谐的蓝图
在夜晚的山后
依旧是钴蓝色的沙尘落在竹园里
依旧是知更鸟的啼鸣

炭火  鱼鳞和卵石
依然在门槛边放光
小小的蟠旗引向月亮

白蚁还在屋梁上弯腰
蒿草也留下暗影  只是
年迈的祖母已经死去

缄默的山丘下
秘密的河道不知通向哪里?

我现在回到村里
一只鸡
一个银匠
一片玉米和薄荷地
以及平放的墓碑上倒影的星象
都把我紧紧纠缠

我再也不会走了
我会长久地留在夜色里


·哀歌

  年纪轻轻,我们
  曾经相爱而其实无知
       ——叶芝


这是鲟鱼的浩大春天
橙红的梯子从月亮里飘下
手绢落地  细纱变冷

这是八年以前
一千亩青草的边缘
浮现出打鱼人的脸

北风吹过来
我搂着你
你雪白的双足如两声叹息

我怎能离开这微凉的
灯光闪烁的三月
我怎能把搁在你心中的双手抽回

八年过去了
欢欣的时光在飞旋
黯淡的纺锤上
也缠上了悲哀的火红纱线

那是谁在翻越雪山
那是怎样孤单的野兽
观看破碎的青春的夜晚

黑夜无边  海水浩大
两块浮冰在悄悄溶化


哦  多么疯狂而盲目的青春
飞奔的田野载着两个灵魂


银蜂:
 我要走了
我要飞到遥远的地方

那里的石块沉浸于酒精
你能否记得我白色的翅膀

茴香花:
 我是书卷和大地的女儿
 我是河岸凄凉的回声
 我的骆驼  立在草上
 日复一日  布满倒影
 铅青色小路通往冬天的黎明

银蜂:
 我要飞到遥远的地方

茴香花:
 有时月光照着寒冷的沙滩
 母亲坐在柳园里
 仿佛另外一个人
 在焦急地把我呼喊

银蜂:
 我要走了
 我要飞到遥远的地方

茴香花:
 村里全部的火都熄灭了
 屋顶上还有一个
 手持菖蒲的亲人
 那是不是我的爱情

银蜂:
 亲爱的  我要走了
 在遥远的地方
 请你记住我白色的翅膀



那久久消失的
必将在春天的午夜呈现
那烛光里的无辜伤害
必将铸成冷剑
又回到你快乐的床边

八年过去了
寓言在头脑里翻身
旧瓶装满黑夜

北风吹过来
依旧是一千亩草地
白色的鲟鱼跳上江堤

银蜂飞过暗哑的茴香花
八年过去了
橙红的梯子从月亮里飘下

           1992年11月


·青春

窗帘轻拂,仿佛风有着骨头,
隐约的雷声传来极远的消息。

我只身来到门前的泥地,
黄昏幽幽的光里
一条蛇在吃土,蜿蜒,向我游来——

又红又黑的条纹,咝咝逼近的恐惧
和兴奋,哦,我的青春要成长,要迎风而上……

是闪电雪白的手臂
按紧我的双肩,
是一言难尽的大地,使我散成丝丝缕缕:

雨蛙、布谷、赤槐
世代相传的山羊,宛如铁屑
吸附在原野暗黑的磁石上——

早年地层下游荡的火把,
照见无数人的骨头,如今转为人间灯火,

多少儿女嫩绿的枝条垂落在午夜的微光中

                       1996年2月






·初春,明教寺

殿前柳芭初明,梅朵半谢
枇杷叶抽出了紫红的心,哦,光阴

在秘密回旋!今日香炉边
烟雾纠缠着青铜
松巅挂着残雪,树枝间
还有去秋遗留的漆黑松果
一颗心高悬、紧缩、迁流不定。

绕过左厢房,进入藏经室
我不敢移步发声  长久的伫立
使肩头暮霭沉重、幽蓝,
我转身凝望——

大殿一片血红,飞檐前的黑色天幕
钉满了雪粒般的星辰
微光脉脉里
众鸟飞掷、争辩、没有终结……万类依稀。

想起了佛陀的告诫:

我未说的如大地的泥土,
我所说的只是掌上的灰尘。

                   1996年4月


·六朝铜镜

泥土下莹光熠熠的长眠使墓主消失,
但时光的涡流托住了这块青铜,
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
镜面依然光洁,晶莹可鉴,
当眉写翠,
对脸传红……世代的容颜
仿佛深渊中仰起的
面孔,正隐约消失。

铜镜背面,异兽和花木
铭刻在纹饰中
云鹤在水上展翅,凤凰
惊异凝视
乌龟的长尾拖入水中……从来
就没有不朽
只有对永恒的渴望,哦,
故乡泥土
埋藏着多少祖先悲酸的梦想。

——这铜镜与麦地上空的明月何异?
月光潺潺,
世代如流沙,
人的影子在蓝色水上缄默地形成曲线。

                          1996年11月


·清水塘

这明镜一样的水面里,
是庙宇山急速泻下的飞瀑。
在我们村子,生活变得缓慢
宛如涧水在水塘歇息。
黄昏时分,水边
总有弯腰洗刷的人
总有牵牛唱歌的姑娘
仿佛塘岸上的黑枫
她们从来就在那里,
而且永远在那里。
我记得童年时代,
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我和弟弟
回村路过塘边
山上轻风吹皱了水面,
远处涟漪闪亮,不知是萤火
还是月光,
我对弟弟说:“你相信来世吧?”
“我不知道哦。”
水光依稀,时日飞逝,
我已无法控制内心日见憔悴的忧郁。

                   1996年11月


·子贡岭

公元前五百年,初春,子贡二十岁
布衣难耐春寒,
远处,楚国开花的群山宛如堆堆红炭。
时有传闻,楚人
已有渗碳炼钢的技术,
但官吏没有仁爱
工匠不尽孝心……北方
数千里大雪下
孔子为实现仁爱正疲于奔命,
为“礼乐”和“秩序”寻找根基。
子贡孤身赴楚
传播老师的思想……可惜
众人没有智慧,光阴白白流逝了。

今年春天,在村前暮霭昏沉的子贡岭上,
我碰见邻村的叔爷,
七十八岁,如一根黑色荆条
他醉酒、呕吐、手指摇晃
指着被儿媳打伤的前额,向我哭泣:
“黑佬夫妻两个,
年后到山东打工去了,走时
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房子他不要,
我的伤和病也不管,
哪是儿子,……畜生啊!”

                    199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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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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